宋光耀不知守备大人心中的纠结,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银票,虽然他升了小管事,但两年多时间可攒不够赎爹娘的银钱,这银票是宋惜娘从辛氏商行得的分红银子。
不过宋光耀说话算话,当初他说了赎爹娘的银钱该他出,所以虽然接了妹妹的银票,却非要立下字据,这银票算是他和妹妹借的,将来攒够了便要还给妹妹。
守备大人看到这银票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和宋光耀说了当初的内情。
宋光耀这才知道当初的内情,正在怔愣中,突然听到守备大人劝他:“你可莫要怨怪你姑父,你爹娘当初实在不像样子,若不让他们吃吃苦头,便是救回去了,难保将来不闯下更大的祸事,这回靠你姑父保住了他们,下回就不一定了,再说了,你姑父又不是欠了他们的,凭什么回回给他们平祸事呢?”
宋光耀连忙点头称是,道:“大人放心,草民知道姑父是一片好心。”
说完又有些羞赧的解释道:“其实草民自己也是这般想的,家妹早就攒够了银子能够赎爹娘归家,但草民拦下了,便是想让爹娘长了教训,免得日后再惹出别的祸事。”
守备大人听到宋光耀的话,愣了两息才大笑出声道:“好!好!难怪你姑父愿意为你们筹谋,你们既明白事理,那我就不多说了,这银票你收回去,去接你爹娘回家吧。”
宋光耀起身又深深给守备大人鞠躬致谢,再才告辞出去,那军官得了守备大人吩咐,便带着宋光耀兄妹俩去接宋承业和徐氏。
宋承业正在井边打水,刚挑起两桶水要往回走,突然被官他的兵丁喊住道:“宋承业!放下水桶,回营中收拾东西,你儿女来接你了。”
宋承业闻言瞪大了眼睛,恍然之间卸了力,水桶跌落下来,好不容打上的水便全洒了出去,那兵丁见状气得急了眼要骂,宋承业手忙脚乱的要扶桶,不过那兵丁反应过来宋承业要走了,也不归他管了,这才咬牙咽下了责骂,催促道:“别管了,快回去收拾东西去!”
“嗳嗳嗳!”宋承业连忙应声,顾不得思索,快步往自己住的营帐里跑。
宋承业住的是男子营帐,他娘子徐氏则在远处的女子营地,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那点行李,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兵丁道:“军爷,请问那我娘子呢?可有人通知她归家?”
那兵丁点点头说:“放心吧,自有人去叫她,你赶紧收拾好了我带你出去,你们就能碰到了。”
宋承业听了连忙加快速度,赶紧收好了东西绑成个包袱挎在背上,便迫不及待的跟着往外走。
等与徐氏碰了面,两人便张口想说话,却被呵斥住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两人便讪讪的闭了嘴。
直到被带到了军营大门,见到自己一双儿女,宋承业和徐氏心里才踏实了下来,有了一股真实感,原来真的是儿女来接他们回家了,原来不是做梦啊。
两人在军营两年多,学得最深刻的便是令行禁止,管他们的兵丁说什么就得照做,说不让他们说话便绝不能开口,于是便是见到了儿女,心中激动不已,却也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只是两双眼睛都饱含激动的盯着儿女,一刻都不曾挪开。
那军官悄悄收了宋光耀递过去的荷包,便让人开了门,笑着将宋光耀他们送出军营
。
等走出了好几步,听到儿女喊他们“爹爹、娘亲”,宋承业和徐氏才声音嘶哑的开口说:“啊,我……我们这就出来了?”
宋光耀带着爹娘妹妹上了等着的骡车,再才跟爹娘解释道:“是的,你们欠下的罚银已经缴清了,不用再回去做苦役了。”
宋承业和徐氏皆是满脸的恍然,虽然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便是自己夫妻二人在军营干了两年苦力,抵消了二十两银子,那也还欠着守备大人八十两银子呢!
自己的儿女自己知晓,如何能弄到这么多银子?
宋承业疑惑的看着儿子问:“你如何得来这么多银子?难道是你阿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不待儿子回答便先嗤笑一声,说:“你爹若是有救你的心,当年知道咱们入狱便不会跑得那么快,连孙子孙女都不管了。”
宋承业闻言脸色黑了两分,却没有争辩,他这两年虽被强行改造成吃苦耐劳的苦力,内心却从没忘记过亲爹的狠心,每日熬过来都靠着对亲爹的恨意,日日在心中发誓,出去了一定要找到他爹,要回被他爹匿下来的那些家业!
宋光耀看了爹娘一眼,又和妹妹使了眼色,这才开口说:“银子是我借来的,爹娘不是说你们若是在外面干活,能更快挣到银子交罚银吗?所以我便跟钱庄借了银子,现在你们出来了,可一定要努力干活挣钱,咱们早日把欠银还上。”
宋承业和徐氏听了这话,愣了片刻,才皱眉叹气的说:“原来是借的银子啊,那好吧,等回去了我们歇几日便找活干去。”
不过这两人都是管过铺子的,也和钱庄打过交道,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疑惑的问:“可是钱庄借银子都得有东西抵押,咱家的铺子和宅子都赔给守备府了,你拿什么抵押的?”
宋光耀早有准备,便说:“我用妹妹的嫁妆宅子抵押的,所以咱们可得赶紧还上,若是还不上,妹妹的嫁妆就没了。”
“什么嫁妆?什么宅子?”宋承业和徐氏听得一头雾水,连声追问。
宋光耀这才把隐瞒了爹娘两年多的事情挑挑拣拣的说道:“那年你们被下狱,我和妹妹借住在姑姑家,我俩总不能在姑姑家吃白饭,姑父替我寻了个差事送我去了褚家商行上工,妹妹则跟着去姑姑的铺子想帮着干活。”
宋承业和徐氏听了顿时心疼儿女小小年纪便要寄人篱下,以往在家中可是一点活都不用他们干的,不过两人再是厚脸皮,也不能怪妹妹妹夫没照顾好自己的儿女,说不出他们该供着自己儿女不让自己儿女干活的话来。
宋光耀见爹娘没说话,便接着说:“后来姑姑和表妹发现妹妹在染色上十分有天赋,姑姑和姑父大义,不仅不记仇,还真心为妹妹好,花了银钱走了门路,将妹妹送去了府城的皇家染坊学艺。”
宋承业闻言想起自己那些年对妹妹的刻薄,尤其是有抛弃自己不管的爹做对比,更显得妹妹此举情深义重……
宋承业难得的心里稍微有一点羞愧,他在心里想着等他找到了爹,要回家产,就把镇上那个小宅子送给妹妹吧,那宅子当初便是娘亲给妹妹准备的陪嫁,就当是自己替娘亲物归原主了。
徐氏看向女儿求证,宋惜娘便连连点头,说:“姑姑那时铺子刚开,还欠着许多债务呢,家里也没多少银子,却舍得出银子送我去学艺,还是姑父托人走的门路,又亲自送我去府城。”
徐氏闻言心里十分别扭,她转头问儿子道:“我不是让你带着妹妹回阿公家吗?”
宋光耀皱起眉,看着娘亲认真的说:“我曾经去过阿公家,阿公和舅舅一听爹娘被关进了守备府的牢狱,便推了我出去,舅母还说娘亲你嫁到了宋家便是宋家人,我和妹妹也姓宋,叫我们不要来害徐家。”
徐氏听了这话气得脸瞬间变红,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这话你早怎么不说?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些年我拿回家里多少银子多少东西,那时他们怎么不说我是宋家人不是徐家人!”
“早告诉娘亲又有什么用处呢?平白让娘亲在军营里生气罢了。”宋光耀垂目掩下眼中的嘲讽,便是这些所谓的至亲的所作所为,才让他愈发看清了身边的人,经此一难,越发觉得姑姑一家的难得。
徐氏先前还讽刺夫君被亲爹抛弃,这下她都不敢去看宋承业的脸色,她的爹娘兄嫂,比之公爹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承业倒没有心思嘲讽徐氏,他追问道:“那惜娘的嫁妆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光耀便接着说:“后来表妹机缘巧合在辛家老宅的后山上发现了蚕种,辛氏全族开起了商行,做起了养蚕织布的生意,因为妹妹有染布的手艺,表妹便做主请了刚学成的妹妹去辛氏的染坊做管事,妹妹挣得的银两我便做主让她挨着姑姑家买了一间宅子。”
宋家一直做的绣铺生意,整日都和丝绸布料打交道的,宋承业和徐氏自然对蚕种不陌生,虽然从没亲眼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如何珍贵的东西,听到儿子这番话,简直像听传奇故事一般不可置信。
正要出言询问,宋光耀却立马接着说:“爹爹娘亲,不是惜娘挣了银子不早早拿出来救你们,只是女儿家自己挣下的银钱本就该是自己的嫁妆,我才是家中长子,挣银子救爹娘该是我的责任,如何能厚颜动妹妹的嫁妆银子救爹娘?再加上妹妹年纪不小了,家中又变故成这样,若妹妹没有嫁妆傍身,如何能寻到好婚事?所以我便拒绝了妹妹要用她的嫁妆银子救你们,爹爹娘亲,你们能理解吧?”
宋承业和徐氏都是既看重儿子,又疼爱女儿的,想想女儿今年都及笄了,若不是他们赔光了家产,今年正该替女儿大办及笄礼,然后替女儿准备上丰厚的嫁妆寻个好人家……
两人谁都说不出怨怪的话来,连连点头说:“耀哥儿做得对。”
“爹爹娘亲不怪我就好。”宋光耀观察着爹娘的神色,见他们确实都没有不满,心里才舒服了两分,便接着说:“爹爹娘亲,你们还不知道吧,去年姑父高中状元在京城做官,如今姑姑姑父一家都在京城,表妹因为向皇上进献商行股份有功,去年也被皇上封了县主,去年十月表妹入京被召入宫,太后娘娘瞧见表妹便喜欢,收了表妹做义女,皇上便下旨封了表妹做公主……”
宋承业和徐氏一脸听天书的表情,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了,嘴巴更是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不可置信的打断宋光耀的话,震惊的说:“公……公……公主?状……状……状元?”
那个乡试屡次落地的妹夫竟然能考上状元?
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做太后娘娘的义女?竟然成了公主?
宋承业和徐氏两个人忍不住互相掐起对方的胳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今天听到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超出他们二人的想象了。
第198章
一路上跟儿女确认了数十次,都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宋承业和徐氏才不得不相信了这件打破他们认知的事情,不过还是满脸的震惊和恍惚,直到骡车停到一间宅子外,他俩的表情都没有恢复正常。
下了骡车,徐氏打量了一圈四周,有些疑惑的说:“这里是柳荫巷吧?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就住这里,我来给他们家送过绣品。”
宋光耀点点头说:“是,赵家也住这条巷。”
徐氏闻言便问:“你不是说挨着你姑姑家买的宅子吗?怎么不在青松巷?”
说完又仔细打量面前这宅子的大门,看着门上挂着的宋宅惊疑不定的说:“柳荫巷的宅子都不小,价格也高呢。”
宋惜娘便开口解释道:“我买的这间就是柳荫巷最小的宅子,只有一进院,姑姑家前两年便买了这里的宅子搬过来了。”
宋惜娘开了门带爹娘进去,柔声说:“爹爹、娘亲,你们住正房,我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漱一番,等收拾好了,咱们便登门去拜访表妹。”
宋承业和徐氏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一句他们是长辈,哪有长辈去拜访晚辈的?不过话到嘴边两人想起外甥女那公主身份,话又咽了回去,呛到咳嗽了两声呐呐的点头说好。
宋惜娘去灶房烧水,宋承业和徐氏便在这宅子里四处逛了起来,宋家先前在清水镇的宅子可是三进的大宅子,这个一进的宅子在他们眼里自然没什么可惊奇的,不过两个人住了两年多的军中通铺,倒也不会说一句不好。
再加上这可是女儿自己挣来的宅子,他们本以为便是哪一日能从军营中出来,也找不到个落脚地,先前宋承业和徐氏休息的时候见面,宋承业还咬牙切齿的说:“等咱们出去了,就把镇上那个小宅子的锁砸了,住进去再说,我就不信爹还好意思回来跟我们抢这间小宅子。”
宋承业和徐氏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嘴里满口都是夸女儿厉害,小小年纪就能靠自己置下家业。
宋光耀跟在他们身边,插了一句嘴道:“是啊,可是这宅子现在抵押了出去,每月咱们都要按时还银子的,若是还不上,宅子就要被钱庄收走了。”
宋承业和徐氏闻言收回了手,讪讪的说:“知道了,我们略歇几日就去找活干,肯定不会让钱庄收走惜娘的宅子的。”
徐氏还憧憬的说:“惜娘有这么好的嫁妆,定能说下个好亲事!”
宋惜娘正过来喊哥哥去抬水,听到她娘亲这句话,脸色顿时变红了,羞涩的低头说:“娘
亲,我已经定了亲了。”
“什么?”徐氏和宋承业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谁给你定的亲事?什么时候定的?定的谁家?”
宋光耀挡在宋惜娘面前,看着爹娘说:“爹娘不在家,长兄为父,我做主帮惜娘定的亲事,有什么不妥吗?”
宋承业和徐氏惊讶的看着宋光耀,宋光耀直视着爹娘,眼神坚定,宋承业和徐氏对视一眼,皆觉得儿子变化巨大。
以前宋光耀是个性子温吞的老实孩子,别说宋盏看不上这个孙子,便是宋承业和徐氏这对亲爹娘也有时会觉得儿子性子太弱,可现在瞧着,儿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许是家逢巨变催人成长吧?宋承业和徐氏觉得愧对孩子,便都笑着说:“没错没错,长兄如父,没有什么不妥。”
徐氏接着追问:“那定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可配得上咱们惜娘?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家的孩子?”
宋光耀点点头说:“爹娘归家,是该请妹婿上门见见。”
宋光耀拉着爹娘和妹妹到屋里坐下慢慢细说,道:“和妹妹定下亲事的是褚家少主褚奕,这门亲事是咱们家高攀了,爹娘日后可要行事谨慎,莫要让褚家看轻了妹妹。”
“褚家?”宋承业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可是褚家商行那个褚家?”
徐氏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她当初嫁到宋家便是高嫁,生下女儿之后心里也想着日后要让女儿嫁个比宋家更好的人家,可怎么也不敢往褚家这种门第去想啊。
宋光耀点点头,宋承业只是疲懒不是傻子,他上下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虽长相随了娘子是个美人胚子,可褚家那般门第,还是褚家少主,能继承褚家大半家财的人,他再是护短也不敢说自己女儿能配得上这般人物啊?
沉默了半响,宋承业皱着眉说:“耀哥儿,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啊?褚家的少主,如何能瞧上咱家这门户?”
被爹娘盯着看,宋光耀也不怵,从容的解释道:“褚家和辛氏合作,褚家的家主与妹妹见过之后,亲自请了姑父上门来说和的,因为褚家家主看重妹妹,再加上当时姑父中了状元,带着妹妹的身份也好听了一些。”
没想到自己女儿得了妹妹妹夫的好处,竟然定下这么好的亲事,宋承业和徐氏脸上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等宋光耀和宋承业去抬了水,宋承业和徐氏仔细的洗漱了一番,又换上儿女准备好的新衣服,便满脸拘谨的跟在儿子身后去辛家。
辛月知道今日表哥表姐要去接舅舅、舅母回来,特意从库房翻出公主的礼服和太后送她的头面,算着时间让彩兰替她梳头戴上了整套的头面,还画上了妆容,打扮得极有气势的等着他们来。
辛家的宅子大,连大门都比宋惜娘的宅子宽,宋承业见儿子去敲门,出来的应门的是个仆人,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仆人还说要去禀告公主殿下。
等了一会儿,才过来领他们进门,一进外院,便见院里站着四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腰间皆配着长剑,眼神锋利,轻轻扫过来便极有压迫感。
那带路的仆人将他们带到一个会客的厅中,宋承业轻声问:“耀哥儿,刚刚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宋光耀解释道:“那是皇上派给表妹的四个护卫,都是近卫军出身的大人。”
“近……近卫军啊。”宋承业缩了缩脖子,他和徐氏在军营待了两年多,也对军队有了些了解,自然听说过近卫军的大名,九州各地守备府的大人们,大都是出自近卫军,那可是天子亲卫!外甥女身边竟然便跟着四个。
宋承业和徐氏愈发拘谨,连辛家女仆上了茶水,都不敢端起来喝一口,沉默的等了半响,才见到陌生至极的外甥女前来。
辛月一身满绣的华丽公主礼服,头发被盘起插戴了满头的宝石头面,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身边还跟着一个颇有气势的女子,进门之后便喊:“公主殿下驾到。”
宋承业和徐氏愕然的对视,却见儿女都跪下朝外甥女行礼,他俩便也慌张的跟着跪下,口里也跟着喊道:“草民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辛月端着架势目不斜视的走到主位之上,坐下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了句:“平身。”
宋光耀和宋惜娘便说:“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