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离开后,看着他初具少年风姿的身影,杨继学还又叹了一回可惜他年纪太小,而辛长平也有些遗憾。
沈砺神色如常的将托盘送了回去,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看着这个精心收拾出来的房间,房间采光极好,比旁边留给辛年的房间还要好,还更大一些。
屋里书桌椅、书架、衣柜、床什么都不缺,衣柜里甚至还多了几套新衣袍,是师母给师兄做新衣袍时也给自己做了。
沈砺走到书架旁边,摸着他摆放在上面的玉马,心中暗自沉思。
若说情爱,沈砺还不太懂,他只知道他喜欢见到师妹,和师妹相处的时候他很轻松很开心,他也喜欢慈和的师父,喜欢温柔的师母,喜欢像哥哥一样的师兄,喜欢可爱乖巧的师弟。
若是将来会有一个人成为师妹的夫君,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会比自己更理直气壮的与他们做一家人,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
师父说自己不合适的原因是自己是沈家的嫡长子,嫡长子往往在家族之中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可沈砺自己知道,沈家根本不稀罕自己做这个嫡长子,若不是在师父和师兄的帮助下自己学业进步了许多,沈家人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个嫡长子。
那日沈砺在房中想了许久,直到辛盛来喊他吃晚食,他才如梦初醒,应了一声将抱在怀中的玉马重新摆放好走了出去。
没人知道,那半下午,这个少年在屋里琢磨着怎么和沈家脱离关系。
他知道师父的未尽之语定有觉得他家世复杂的缘由,他想他无法选择的拥有了这样的一对爹娘,他的家世无法在师父眼中为自己加分,但师父既然想要一个赘婿,那他可以是,沈家早就割舍了他,他为何不能切割得更干净呢?
沈砺瞧着走在前面和师弟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师妹,秋日的阳光不灼人,洒在师妹的身上像是披上了柔和的金纱,突然师妹回了头,白玉般的脸被金色的阳光映照得十分温暖,天上的阳光都不及师妹脸上的笑容灿烂。
沈砺恍惚了一瞬没有听清师妹的话,师妹干脆停下脚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砺这才回了神,听见师妹清脆的声音说道:“师哥,明日我和年哥儿也一起陪你去看榜。”
沈砺点点头应好,想起师妹最爱吃美食,便说:“那看完了榜,我带你去吃麻团子。”
“是师哥之前说过的那家麻团子吗?”辛月想起去年沈砺给她亲手写的京城美食录,她尝了大半,其中有一家沈砺标注着特别推荐的炸麻团的小摊却一直没出摊。
沈砺点头解释道:“是,那家的婆婆去年去世了,上个月我才发现摊子又开了,摆摊的是婆婆的儿子和儿媳。”
辛月连忙说:“那咱们明日不在家里吃朝食了,等放了榜就去吃麻团子。”
沈砺将师妹带到师母给师妹准备的房间,然后让师妹好好歇息一会儿,他则带着师弟去自己房中做今日的功课。
辛月进到屋中发现床边的挂衣架上已经搭着一身她的睡袍,估计是娘亲新给她做的,辛月便让彩兰帮着她拆掉了头面,解开了头发,然后让彩兰去旁边的房间歇息,她则换上了娘亲准备的睡袍爬上床,盖着满是阳光味道的被子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天半黑未黑的,辛月穿上衣裳推开了房门,彩兰听到开门声便出来和辛月说:“公主,老爷和夫人、大少爷都来瞧过您,见您没醒便说让您接着休息。”
辛月伸了个懒腰恢复了精神,笑着说:“走吧,去见见爹娘和哥哥,正好也该用晚食了。”
经过后院的花园时,彩兰指着一堵粉墙和辛月说:“那墙后便是公主府了。”
那堵墙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一个头多,辛月踮起脚也瞧不见后面,不过她已经拿到房契和钥匙了,倒不着急,便说:“今日太晚了,明日咱们过去看看,再请人把这堵墙砸个门洞出来。”
路上遇到几个面生的人,都停下来和辛月见礼喊:“公主殿下。”
如今这宅子太大,柱子和柱子娘子照看打扫不过来,爹娘先前来信说过又请了几个帮佣,想必就是他们了,辛月问过他们的姓名,每人打赏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着花样的银裸子,是入京之前辛月特意托了银楼打的,专门为了打赏用的。
几个帮佣收到荷包一摸就知道是银子,都高兴得很,等辛月走远了便笑着说:“咱家的公主真是和善又大方。”
等到了前院便嘈杂起来,猫叫声和鸟叫声还有辛年兴奋的叫声,辛月一瞧,原来是玳瑁和琥珀正在追逐打闹,而辛年追在猫猫们的身后高兴的为它俩助威,若是琥珀占了上风,他就给玳瑁鼓劲,若是玳瑁压住了琥珀,他就叫琥珀用力。
来财和进宝的鸟笼子被挂在院中的树梢上,两只鸟也看着猫猫内讧叫个不停,只是说的不是人话辛月听不懂,不过凭着它们对玳瑁的宿怨,想来肯定不是替玳瑁加油。
沈砺在一边护着辛年,怕两只猫玩疯了没轻重伤到辛年,他最先瞧见辛月,笑着问:“师妹,可休息好了?”
辛月点点头笑着说:“还是家中令人安心,一躺下去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什么疲惫都无了。”
辛年冲过来问辛月:“姐姐,你猜谁赢?”
辛月没说哪只猫猫会赢,而是问辛年:“它们为什么打起来了?我睡前不是还亲热得很吗?”
下午玳瑁被辛月从笼子里放出来,一出来就和琥珀凑到了一起,两只猫猫互相嗅着对方的气味,等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贴到了一起互相舔起毛来。
玳瑁甚至难得的对着琥珀也发出了夹夹的“喵喵~”声,而琥珀也没有和小时候一样嫌弃玳瑁,反而跟着轻声的叫起来。
辛月疑惑的望着抓下对方不
少毛的两只猫,自己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怎么就从亲热的小兄弟变成了生死仇敌?
辛年扬起头举着一条小鱼干对辛月说:“我给琥珀喂小鱼干,玳瑁过来抢,它们就打起来了。”
说完辛年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说:“其实我手里还有一条呀,它们一人一条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抢那一条呢?”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辛月尴尬的笑了笑,因为小时候玳瑁耍心机抢食物,自己多喂了玳瑁很多鱼糜,琥珀深恨玳瑁这个行为,别看平时和玳瑁玩得好好的,只要一涉及到食物的分配就会变得很在意,现在玳瑁还明着抢它的小鱼干,琥珀自然就忍不了。
辛月跟辛年要过来那条小鱼干,呼唤道:“玳瑁,过来,你的小鱼干在这里呢。”
“喵呜~”玳瑁听到辛月的声音,扭头过来便委屈的叫上了,一脚蹬开琥珀便往辛月脚边冲,挨着辛月的腿委屈的撒娇诉苦,琥珀见状也冲了过来,嘴里还叼着自己好不容易守住的小鱼干,张嘴冲辛月“喵~喵~”的告起状来。
辛月捡起琥珀掉到地上的小鱼干,揉着琥珀的脑袋说:“嗯嗯嗯,知道知道,是玳瑁不对,不该抢你的小鱼干,来,把它的赔给你。”
辛月把那条完整的小鱼干递给琥珀,琥珀叼上完整的小鱼干瞅了玳瑁一眼,然后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到一边去品尝起胜利的果实。
玳瑁见状很不服气还要去抢,辛月一把揪住它的脖颈,玳瑁四脚在空中奔跑却不得寸进,辛月冲着玳瑁训斥道:“不许抢琥珀的东西,你们要好好相处。”
说完便把那被两只猫猫啃咬得不再完整的小鱼干塞进了玳瑁的嘴里,堵住了它还要叫嚷的嘴。
沈砺看完全程笑出声来,说:“师妹真是公平公正。”
辛月放下玳瑁,站起身来笑着说:“养两只猫猫跟养两个孩子一样,总是忙着给它们断官司。”
“年年乖,年年不打架。”真正的孩子辛年辩解了一句。
辛月忍不住摸着辛年的脸颊揉搓道:“是啊是啊,年哥儿最乖了,姐姐最喜欢年哥儿这么乖巧的弟弟了。”
辛长平和宋氏、辛盛听到家里的帮佣说公主醒了到前院去了,便也都赶了过来,一见面又是好一阵的亲热,一群人便从院子里转移到了饭厅。
宋氏拉着女儿坐在自己身边,笑着打趣道:“你怎么还把飞毛腿也带来了?难为它一路跟着你们走这么远。”
辛月当初把飞毛腿从阿爷那里换过来,便想好了要养飞毛腿一辈子的,自己都来了京城生活,自然要带着飞毛腿,便笑着说:“当初说好了要一直养着它的嘛。”
宋光耀和辛武、辛全也被请了过来吃饭,辛月便高兴的告诉他们皇上赐了个铺面,后面带着宅子,他们可以住在宅子里,不用在外面租宅子了。
次日一早,辛月便起床洗漱,今日放榜,可虽是休沐但辛长平还有政务要处理,照常要去户部上值,于是便只有辛盛、辛月和辛年三兄妹陪着沈砺去看榜。
到了贡院外碰见了沈砺的二表舅姜山苍,沈砺在辛家住了大半年,姜家常送东西过来,姜南星的爹爹升了御医官之后更忙碌了,便多是姜山苍去辛家走动,他与辛盛和辛年都早已认识,却是第一次见辛月。
正在互相见礼,突然有人喊沈砺的名字。
“砺哥儿。”今日休沐的沈大人强拉着儿子沈靖过来寻沈砺。
沈靖满脸的不虞,他是做爹的,他爹是沈砺的阿爷,哪有长辈主动去寻晚辈的道理,且他一向不喜欢这个长子,若不是今年长子参加科举之后成绩不错,他也不会在意长子。
因为长子县试、府试名次都很好,所以他听了他爹的话主动往姜家送东西试图和长子重新培养感情,不过东西都被姜家原样退回了,听去送礼的家仆说长子连面都没露过,后来更是不曾主动来沈家见自己。
后来才知道长子借住在别人家,那家的主人是皇上看中的状元郎,那家主人的女儿还是那个备受皇上、太后宠爱的明义公主。
这回不用沈大人催促,沈靖就自己主动去辛家寻长子,想着靠着长子和辛家的关系结识辛大人,最好能结识明义公主。
结果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虽出来见他,却不带他进辛家的门,站在自己面前除了喊了一声爹,便再不主动说一句话,可气死沈靖了。
就像现在一样,沈砺面色冷淡的转头看了看沈大人和沈砺,眼睛里一点得见至亲的欣喜都没有,声音没有一丝波动的喊了一声:“阿爷,爹。”
沈靖气得要张口训斥长子,结果身后的次子从他身边挤过去,看着长子喊:“大哥。”
沈砺愣了愣,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异母弟弟,他从小耳边就一直有听到他的存在,有娘亲愤恨的咒骂,还有爹爹语带骄傲的比较。
自己应该讨厌他的。
沈砺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天见到这个弟弟,自己会讨厌他,可没想到真正见到了,心里却一直没有涌起厌烦的情绪,便是有也是对爹和阿爷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弟弟的眼神很干净吧,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的对自己趾高气昂,反而透露出一丝小心翼翼的亲近……
只是沈砺实在喊不住一声弟弟,便闭着嘴巴沉默。
沈靖见次子主动和长子问候,长子却无视次子,更是生气,刚想训斥几句,次子又开了口看向一个少女说:“请问可是明义公主殿下?”
辛月惊奇的看着沈靖、沈砺和沈砌三人,这三人看长相好似共用一张脸,真是神奇的遗传,只是辛月觉得还是自己师哥长得最好看,沈砌也还行吧,沈靖的气质则拉低了这张脸的颜值,一看就知道沈靖是个草包,还是个易怒的暴躁草包,别以为她没发现他几次想训斥师哥……
辛月正在心里嘀咕呢,结果那沈砌问到了她头上,她打着帮师哥出气的心思,便端着架子轻轻点头。
沈家那祖孙三人便连忙朝辛月行礼,辛月等他们的礼行实了才说了一声免礼,然后语气冷淡的说:“本公主不喜欢吵闹。”
沈靖的脾气彻底没机会发了,被他爹和次子拉着和公主殿下告辞,然后远远的躲开。
沈砺瞧了辛月一眼,心里一暖,师妹对别人向来都是以礼相待的,还是第一次见师妹对初次相见的陌生人这么冷漠倨傲,他知道师妹从来都不是仗势欺人的人,今日如此必是在为自己撑腰出气。
沈砺眼里有些动容,轻声说:“多谢师妹。”
“师哥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辛月摆摆手,然后又小声说:“你爹爹看着有些凶,我怕他凶你。”
沈砺闻言笑出了声,点头附和道:“我也怕,多谢师妹护着我。”
别瞧沈砺表面上比辛月大两三岁,可辛月嘴里喊哥哥,心里也拿他当弟弟护着的,之前听说沈砺的身世就很讨厌那沈家人,尤其是沈砺的爹,沈砺在辛月心里便是一个小可怜的形象,于是辛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放心,好歹我是个公主,定不让他欺负你。”
辛盛揉着妹妹的头顶,笑着说:“才知道我妹妹也能这么凶。”
那是辛盛没瞧见辛年洗三那日辛月怎么赶走舅舅、舅母的,辛月这个人可是很护短的,更别说自家人还站着理的时候,她今日对沈家人还算客气了呢,都没有指着沈靖的鼻子骂他不堪为人父。
若是沈砺不在,她就要骂了,可沈砺在一边站着,便是知道沈砺和沈家不亲,也不能当着儿子骂老子,这样会让沈砺为难。
虽然沈砺的爹对沈砺不好,可沈砺若是任由别人当面骂父,不知缘由的人就该骂他不孝了,这样会毁了沈砺的名声。
那边沈靖被强行拉走,但心里的怒气更重了,看向他爹抱怨道:“爹可别再让我去热脸贴他冷屁股了,我瞧他是个心狠的,早就不拿我当爹爹了。”
说完沈靖又拉过沈砌说:“他是考得不错,可哪比得上砌哥儿,我有砌哥儿这个好儿子就顶他好多个了。”
沈砌忍着心里的不耐,心里默念着再忍忍,等过几年自己考上了进士,便好了,他早晚要脱离这个恶心的沈家。
沈砌还在忍,沈大人却忍无可忍了,他一巴掌扇到沈靖的脸上,怒斥道:“我瞧你也不拿我当爹!还不如我把你赶出沈家的好!”
第203章
沈靖捂着脸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爹?”
沈大人满脸的恨其不争和嫌弃,若不是他只有这一个独子,真的恨不得将他逐出家门去,当初娘子生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后来便再没有过身孕,当初他娘曾经试图替他聘妾室开枝散叶,但那时他为了官声考虑拒绝了。
本以为一个儿子好生教导也能光耀门楣,可谁知道这儿子光长了脸面没长脑子,读书读不出个名堂来,罢了罢了,看在他生下的孙子资质出众的面上,沈大人就当儿子也做了件好事。
可谁知道这大孙子眼看着前途看好,这倒霉儿子还把孙子往外推。
这会儿沈大人瞪着沈靖眼神十分不善,他想着虽然小孙子少有才名却是从小养在外面的,显然跟倒霉儿子关系不大,而大孙子当初在沈家的时候天资不显,离了沈家却愈发聪慧。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倒霉儿子自己蠢就罢了,还克后代子孙!
沈大人把沈砌拉到自己身边,冷冷的对沈靖说:“日后砌哥儿搬到我院里去住,你少用你那套蠢道理来教坏砌哥儿。”
沈靖瞪着眼睛说:“砌哥儿是我儿子……”
沈大人懒得听沈靖的话,直接出言打断道:“你还是我儿子呢,不听我的那你就从我家滚出去。”
沈靖终于发现他爹好像真的想赶他走,这才呐呐的闭上了嘴,看到被他爹拉在身边吓得不敢说话的小儿子,沈靖开始心慌,小儿子是娘子的命根子,若是知道他爹要把小儿子带到自己院里养,娘子会不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