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小时,法事结束,工人才开始挖地掘墓。
又过了一会,警员用麻绳捆着棺材从洞里拉上来。这个棺材很小,一看就是小孩的,但和前几天挖出来的那个比又大不少。
管理员俯身除去封条,手按着棺材板推。
随着木板被推开,在场人不自觉伸脖往前凑。待看清棺材里的东西,所有人都震住了。
只有邝敏诗偏过脸不敢看,手紧紧握着郑孝威的胳膊。
郑孝威看到那东西,也惊着了,瞳孔震动,但迅速平复情绪,抬手贴在她手背轻拍安抚。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小女孩’,不知是硅胶还是蜡做的,在地下埋了二十年还是当初那副模样,栩栩如生,像睡着了一样。
‘女孩’的那张脸。
在场人都认识。
就是幼年的邝敏诗。
常在靓诗广告里出现的邝敏诗。
管理员为难:“现在……这……”
蒙婕也疑惑,看向邝敏诗,她戴着墨镜,看不清神情,一直偏着头,明显是早知道这里埋的是什么。
她挥手:“先带回警局。”
警员拿来裹尸袋,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捧出来。地下空气不流通,但阴冷潮湿,身上穿着的衣物长了霉菌,碰到空气,碎裂成几块。郑孝威反应迅速,立刻脱掉外套,盖在‘她’身上。
蒙婕走向邝敏诗:“邝小姐,还是要麻烦你来警局一趟。”
~
警局厕所,邝敏诗洗了把脸,洗掉泪痕。从包里拿出一瓶‘肌肉松弛剂’,倒在嘴里,生咽下去。
第56章
方才路过询问室的时候,邝敏诗瞧见桌上的测谎仪了。
如何解释墓里的东西早想好了,一套词反复琢磨,反复补充细节,每天都会对着镜子说一遍,是催眠,是洗脑,反反复复,直到自己都相信。
为保万无一失,她吞下一颗肌肉松弛剂。
回到询问室,蒙婕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能对你做个测谎吗?”
“当然可以。”邝敏诗点头,挽起袖子,配合地戴上设备,接受作为基准线的个人信息问答题。
她很镇定,边答边看机器的数值。
蒙婕问:“你在想什么?”
“感觉
很奇妙。”
“怎么说?”
“我是学心理的,我用过测谎仪,那时候,我是提问者,现在我坐在这里接受提问。”她笑了笑,但拧着眉,“这……感觉我形容不上来。”
说着,邝敏诗有意识的加紧胳膊,悄悄的。
机器的数值抖动。
她说:“有点紧张。”
蒙婕安抚:“没事的。这个测试结果不会当做证据,只是参考。我们的侦破以物证为主,口供为辅。”
邝敏诗定了定神:“你问吧。”
蒙婕直奔主题:“墓里埋娃娃的事你知道吗?”
邝敏诗沉思片刻:“知道一些。”
蒙婕不想兜圈子,说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尤倩雯威胁梁兆文说,因为二十年前那件事,他俩是同条绳上的蚂蚱。你家在二十年前突然把家政人员全换了。”
“你家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她戳出重点:“你也是二十年前离开东湾的。”
邝敏诗长叹,忽然觉得脑袋很沉,想抬手撑住,手指动了动,贴在手臂的磁片跟着动,电线牵着仪器,只得打消这个念头,人乏力得靠在椅背。
慢慢回忆二十年前的事——
“那阵子爸妈总吵架,摔摔打打的,家里人都吓坏了,两边亲戚来劝都没调节好。后来,我才知道是爸爸出轨了,他在外面还有个小家。”
“尤倩雯挑拨离间,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爸爸也信她的,经常批评我。这时候,尤倩雯就拿着牛奶来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
“那阵我一直生病,感冒发烧,反反复复的,怎么都治不好。”
“梁兆文说我身上有邪煞。请人来家里驱魔。”
“然后……”邝敏诗唇线抖动,“他们都不要我了。妈妈把我交给付家,改了名字,让他们带我去国外生活。”
“这是养父告诉我的。”
蒙婕问:“你为什么回国?”
“是他们先来找我的。妈妈想我回家,我不愿意。前些年,养母去世,她给我留了很多东西,临走前,最牵挂的还是我。我很感动。所以特别好奇,亲生爸妈为什么不要我。”
“我悄悄回国,进入邝氏,想知道他们的生活。”
“但爸妈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妈妈向我解释了当年的事。当年是尤倩雯在牛奶里下药,联合梁兆文想弄死我,这样她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进邝家。爸爸被蛊惑,特别信任他们,她劝不动,想了个偷天换日的招数。”
“她弄来娃娃,买通医生,说我病死了,草草埋了。实际是将我送去国外,改了名字,谁也找不到。”
蒙婕蹙眉:“这么潦草?邝振邦没觉得不对吗?既然死了,为什么不对外公布?”
“因为我是靓诗糖果的品牌形象。所以爸爸暂时瞒下这个死讯。妈妈知道我还活着,也不想公布,选择配合他,渐渐不再向大众提起我。”
“而后的十几年,爸爸和尤倩雯有嫌隙,争吵不断。妈妈向他说出当年的真相,告诉他我还活着。”
“他决定纠正当年的错误,瞒着尤倩雯培养我,将我引荐给管理层,让我熟悉公司业务。等我能执掌公司时,他会向大众公布接班人。”
“只是……”她眼眶泛红,声线颤抖,“他们没能等到那天。”
蒙婕看了眼测谎仪,数值稳定,没有说谎的迹象,但对这些话半信半疑:“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以为和案情没关系。是家丑,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司的形象很重要,那些小报记者听风就是雨,很可能为了热度乱写一通。人们最爱这种互相争斗的豪门戏码,辟谣可难了。”
曹子健拍桌:“怎么没关系。你早说,我们就知道翁宝玲和尤倩雯有仇了!”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妈妈吗?”邝敏诗比他激动,两手紧握,测谎仪的数值飙升。
蒙婕按住她肩膀,边递纸巾,边说:“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对你的口供保密,最后结案通告也会让家属过目。这些,你可以去问律师。”
“二十年前的事就这些了?”蒙婕向她确认。
邝敏诗点头:“是的。就这些。”
蒙婕拆掉连在她身上的磁片:“你先回去平复下心情,如果想到什么,随时来警局。”
“好的。”蒙婕看她失魂落魄的,让警员撑伞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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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配合得不错吧?”曹子健邀功。
“红白脸是最基础的审问技巧,这都要夸,那别做这行了。”蒙婕将笔记本卷成筒,敲在他头顶,“尽快把口供整理出来。”
“喔。”曹子健边打字录入,边问,“测谎结果呢?”
蒙婕看着仪器的数值:“没什么问题。”
“你信她说的吗?”
“不怎么信。”
“为什么?哪有漏洞?”
“翁宝玲会这么弱?任由尤倩雯欺负?”蒙婕难以置信,在邝敏诗的描述里,翁宝玲柔弱又憋屈,一点不符合她独掌公司的女强人形象。
曹子健对这点倒是不怀疑:“翁宝玲名校毕业拿着爹妈的钱创业,失败了家里也能兜底。但她创业成功了,嫁的是门当户对的邝家,一路还算顺利,经历的风雨少。跟尤倩雯这种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上来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翁宝玲得考虑公司形象,要口碑,要体面。哪像尤倩雯,只要考虑怎么把子女塞进邝家多讨钱就够了。”
“你别忘了,那时候,尤倩雯背后还有邝振邦这棵大树撑着。”
“二十年,树都会长大,更何况是人呢。”
蒙婕若有所思:“行吧。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她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有一点很吓人。”
曹子健凑近:“什么?”
“这些事的亲历者只剩她这一个活口了。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人顿时头皮发麻,相视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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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敏诗离开警局,坐进车里,将郑孝威的外套还给他:“快穿上吧。太冷了。”
“车里有暖风。”他不紧不慢地穿衣服。
邝敏诗埋怨:“你嘴唇都冻紫了。干嘛管她。只是个娃娃而已。是假的。只是个娃娃。你干嘛管她啊!”
方才在警局靠着药物才能压制住的情绪在这刻爆发,两手锤他胸口,眼泪不受控地飙出眼眶。
郑孝威满眼心疼,伸手圈着她,将她按在肩膀。
“难受就哭出来吧。”
她闷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过去积攒的泪水和恨一次性流干净。但身体遭不住,嗓子很快哭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