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子迈平静地道歉:“把你的位置弄脏了,抱歉。”
“没、没事儿,我打扫一下就行了。”
杨明希进去寝室,看见程澈正在清理地板,他的动作很缓慢,也没什么表情,可杨明希却莫名觉得他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澈、澈哥...我来吧。”
杨明希帮他擦地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程澈的脸色很白,嘴唇有点泛紫,他摇了摇头说没事,站起身诺着又缓又重的步子关上了寝室门。
等杨明希再听到声音时,是“咚”的一声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是完全没有任何支撑点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鼻子里还是嘴巴里被摔出了血,染红了那张漂亮的脸。
杨明希第一次意识到,人是这么脆弱又渺小的生物,好像随时都能在这个世界消失。
杨明希赶到医院时,程澈已经在普通病房吊点滴了,他脸上的血被擦干净,但肿起的颧骨和裂开的嘴角还在渗着血丝,看起来让人后怕。
杨明希看了一眼厘子迈,对方浅色外套的胸口处沾着多大一片血,袖口也染上了血渍,杨明希似乎能看到他是如何抱程澈、如何给程澈擦血的全过程。
他们都没有说话。
医生进来了,问了些情况,杨明希告诉医生程澈最近的状况,又着急地问程澈严不严重。整个过程厘子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昏迷的程澈。
“...澈哥他...”
“...出去说。”
杨明希跟着他出去,看见他极轻极慢地关上病房的门,那半握紧的掌心落在把手上,始终不肯放下来。
“你别担心,刚刚医生说了,幸亏送来的及时,等明天再做个检查,应该就没事了。”
杨明希忐忑不安地安慰他,明明医生用了“猝死”这个严重的词汇,程澈才二十岁不到,他却在医生这里得到了“过劳猝死”这样的严重警告。
厘子迈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是杨明希从未听过的悲伤难受,他问杨明希,又像问自己,“...他是不想活了吗。”
杨明希突然眼睛泛酸,“不是!肯定不是!澈哥只是最近太累了,你知道他一直都很努力拼命的。”
过了好一会儿,厘子迈似乎冷静下来了,他嘱咐杨明希,希望他以后多跟程澈说话,多带着他一起吃饭和休息,别让他再一个人到处打工,他交代得事无巨细,杨明希打断他,不确定地问:“我会的,但是厘神你怎么...”
怎么不亲自陪着他。
厘子迈说:“他不想看到我了。”
他把生日蛋糕递给程澈的时候,程澈红着眼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厘子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恶心自己,恶心自己的出生,恶心我是程立家的儿子,你只会让我一次比一次难堪...你知道吗。”
他的澈澈不会回头了,他做错了一件事,便永远失去了他,他从没想过他的存在会让程澈难过至此,程澈不是不爱厘子迈了,是爱不起厘子迈了。
彻夜通明的医院,来来往往的是凌乱的脚步和刻意放轻的说话声,那声音中伴着一股阴冷的风,和工地上难闻的灰尘如出一辙。
这里明明这里没有灰尘,没有难以忍受的烟味,程澈却被困在雾中怎么也逃脱不了。
“你真的跟那个姓厘的在搞对象?你是不是变态!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神经病!幸好你妈死得早,要不然活着都得给你气死!”
“我就是问他要钱了。他自己找上来的,开始我还纳闷,你这个同学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现在明白了,你们两个都是变态!”
“你是我儿子,他当然要孝敬我,你都拿给他搞了,他不给我点儿烟钱吗?!”
“我告诉你!你跟他在一起多少天,我就问他要多少钱,你想跟男的搞在一起你就搞,你看我怎么搅唐你!”
“神经病!别让你奶奶知道了!人都要遭你气死!恶心玩意儿!”
“你想把我弄死,你来啊,我几十岁的人我怕什么死,倒是你,才刚上大学就想蹲班房了,把自己老子弄死,看你以后怎么遭唾沫淹死!”
程立家怎么不去死。
程澈从小就在想,要是能有一辆车把程立家撞死就好了,他不用背负弄死程立家的罪名,不用伤奶奶的心。可是程立家就是活得好好的,抽烟喝酒怎么也掏不空他的身体,他怎么也死不了。
他像个毒瘤一直缠在程澈身上,奶奶还要他照顾这颗毒瘤,要他自己看着这颗毒瘤一点一点毁掉他的人生。
那天晚上的梦尤其清晰,程澈又梦到初五那个早上,他与母亲的争吵,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面是她眼里含着的眼泪,她用那种自责的声音说对不起,说对不起让程澈的童年这么难过。
程澈明明是想道歉的,安慰她没什么,谢谢她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可是那时候的程澈太小了,他不懂事,他要用最深最重的话伤害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他说:“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不想活在这个家里,我恶心。”
母亲再也没说话了,她满脸是血地躺在马路上,似乎是对程澈最重的惩罚,她要程澈永远记得这一天,记得他是如何失去她的。
再醒来的时候,耳边的滴答的液体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程澈的手被紧紧握住,他看见厘子迈趴在床边睡着,袖口上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渍。
时间好像回到了不久前,厘子迈也是这样在病床边守着他,不管多晚都不肯放开程澈的手。那时候的程澈已经在害怕了,他害怕厘子迈太好,害怕他会像失去母亲一样失去厘子迈。
“...你醒了吗。”
程澈抽出自己的手,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以对。
谁都不愿意打破平静之下的暗涌,有什么东西要彻底断了。
第二天做完检查后,厘子迈便离开了,是杨明希在医院里照顾程澈,看着他吊点滴,程澈不想麻烦别人,杨明希却硬说他作为室友有责任,而且这几天学校没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逃最讨厌的某位老师的课。
杨明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汤汤水水,用保温盒装着每天带来给程澈吃,程澈没问什么。
出院那天,程澈换好了衣服,厘子迈敲门进来,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一样,对他笑,“以后不要再打这么多份工了,钱是挣不完的,澈哥再牛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这身“澈哥”少了些什么,程澈分辨得出来。他看见厘子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两枚被黑色链绳串着的戒指,放在病床的柜头上,对程澈说:“...我同意了,我们分手吧。”
他的声音是抖的,却装出最平静的模样跟程澈告别,“这是列的清单,钱不用着急还,先把身体养好。”
他全程没有看程澈的脸,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也不想听到程澈的声音,那么迫不及待地说了再见。
程澈在身后叫住他,说:“厘子迈...谢谢你。”
他们无疾而终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
第69章 陌生
一个人要是有心在另一个人面前消失,就算他们在一个学校,一栋教学楼,一个寝室,也能完全不见彼此,以前那些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过是刻意制造的偶遇。
那天厘子迈抱着程澈跑出男生寝室的消息不胫而走,华大校园里越来越多人相信网上那篇没头没尾的帖子,说程澈也是gay,也喜欢男的,说华大出了一对有名的基佬。
不久之后,绯闻主角之一的厘子迈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说明,随后帖子被删除,两个主角再也没同屏出现过,关于程澈的谣言才慢慢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赫赫有名的厘神身上,华大的、甚至大学城的基佬,出柜的没出柜的全都被炸出来,变着法子想搭上有钱又有颜还单身的厘神。
但那之后,厘子迈除了上课时间几乎从华大消失,比大一还让人难以亲近,一段时间下来,便没什么人敢去勾搭厘神了。
顾维坐在厘子迈的副驾驶上,随他的目光看过去,是程澈在收拾酒吧的垃圾,旁边一个男生笨手笨脚地帮他,顾维叹息道:“你打算这样看多久?”
厘子迈不说话,只是抽烟。
顾维吓唬他,“那男生喜欢你的澈澈,你不担心吗?”
厘子迈还是抽烟。
“别抽了,再抽得肺癌。”
顾维掐了他的烟,又开窗通风,厘子让他别开窗,程澈会看到,顾维气笑了,“你这算什么,表面答应跟人分手,背地里这样监视别人。”
厘子迈皱眉解释:“我没监视他,只是正好碰到了。”
顾维不想戳穿他拙劣的借口。
等程澈进了酒吧后门,厘子迈才发动引擎,自言自语道:“白费我那么多肉养了,又瘦成骨头了。”
顾维看着他微微凹陷的脸颊和乌青的眼圈,叹息,“你也没好哪里去。”
顾维瞒着家里临时回来,厘子迈也不想回家面对母亲的唠叨,两人便找了个酒店准备将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