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空气凝滞了。
  亚瑟喉结滚动。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坠了几秒。
  “……我得去。不管达奇现在什么样,伙计们还在那儿。何西阿,约翰,其他人。”他咕哝,“而且,达奇说是——”
  “最后一票。”
  “……最后一票。”亚瑟重复,“所以你不能去。我得照看那帮家伙,不能再——”
  “我会照看好我自己,我保证。”古斯截断他,“再说,我们在城里转悠时,银行那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亚瑟固执地摇头:“抢银行不一样。你又不是——你不是帮里的人。没必要。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那你呢?”古斯问,“我也担心你,亚瑟。你替我想过吗?”
  “我……见鬼。小子。我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沉默。亚瑟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蓝眼睛里情绪翻涌,像野兽被逼到了墙角,想要反击,却还记得眼前并非敌人。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是个亡命徒,古斯。这是我的命运。从十几岁跟着达奇和何西阿起……但这是我自己的路。帮派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只要等这一切结束,我们——”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古斯耸肩,举手。灯光下,无名指上那枚嵌宝石的戒指反着光。“我们财产共享,亲爱的搭档。”
  “风险也一样要共享……我也不想你去,可你会听——唔。”
  话音堵住。
  最先尝到的,是牙粉味。
  野兽还是那头野兽。扑来时,臂膀与肩背的肌肉贲张虬结,像是要撕咬什么,又像在证明什么。但这头野兽也早被驯熟——气息确认无误的瞬间,紧绷的力道便微妙地泄去一分,头颅侧偏,让出寸许空间。
  味道是熟悉的:微汗、皮革、枪油、干稻草……新添的牙粉带着薄荷的冷冽气。但也有某种陈年的草药根茎,某股难以言喻的微苦和泥土气……以及某种特定的消毒剂。
  古斯微微后撤,鼻尖仍与亚瑟的相抵,却无意识地抽了抽:“……酒?”
  “……唔?”
  “你喝酒了?”
  “没……唔。”
  古斯不退反进,再次仔细地扫荡过唇齿间。于是,那点几乎被牙粉盖过的残留气息,终于被剥离出来——
  “不只是酒,”古斯笃定道,“很淡。像……泡了八百年的烂树根水。”
  亚瑟还维持着承受亲吻的姿态,饱满的胸膛起伏明显。但这回,那双蓝眼睛却可疑地别开了,像极了一只被饲主发现咬坏了所有拖鞋的大狗:
  “谈完事那会……何西阿说,那个什么沼泽根?能提神,我正巧渴了,喝了口。”
  男人努力轻描淡写,唇齿间的酒气也确实稀薄,再纠缠一会儿恐怕就散尽了。这家伙确实在很努力遵守那个不碰烟酒的承诺——整件事大概真是场意外。古斯疑惑地构想【B】-背包。
  “……沼泽根?”
  新增物品栏无声展开。一只巴掌高的棕色玻璃瓶被选中,掏出。软木塞带蜂蜡,是自己也会用的稳妥包装。瓶内液体还剩大半,颜色浑浊,气味复杂得令人皱眉。标签纸边缘卷翘,褪色的华丽花体字张扬地宣告着——
  “某某某某医生的沼泽根。”古斯念出声,“千万家庭信赖之选,大自然神奇馈赠……小字:‘此声明未经任何医学权威机构评估,本品不用于诊断、治疗、治愈或预防任何疾病。’哈,这段免责声明真该抄下来。”
  亚瑟嗤出声,也好奇地凑近来。
  “你不一样,小子。你那些药水真管用。这玩意儿……”他重申,听起来却透着心虚,“我就尝了一口。”
  他的模样可爱极了。古斯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扑回去啃咬的冲动,继续在那些飘忽的曲线文字里搜寻关键信息——
  “成分:珍贵沼泽植物根茎、古老印第安草药秘方、纯净泉水、天然防腐剂——呵,虚张声势的调味酒精。适应症:腰痛,肾脏疾病,肝脏不适,腰膝酸软,夜间虚弱……”
  “……”
  “……”
  不知谁先开始的,先是一声偷跑的气音,紧接着,亚瑟别开脸,古斯侧过头。但笑意像岩浆一样,越积越多,最终冲破阻碍,古斯笑起来,亚瑟也笑起来。
  “见鬼!我可没细看这鬼东西!”他摇着头,像要甩开那些充满深意的说明,径自灭了灯。他走向房里唯一的那张床,将要坐上前,却侧过脑袋。
  月光吝啬地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男人半张脸沉在浓重的阴影里,唯有那双蓝眼睛,在黑暗中灼灼闪烁,像荒野里盯上猎物的狼。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是那种明知故犯的坏笑。
  “行动是第三天……所以,小子,你要不要补一口再过来?”
  ……
  【亚瑟·摩根日记】
  睡过头了。见鬼的。昨晚不该(大段涂抹痕迹)
  以后有活的时候,一块钱就够了。不能再惯着那小子。
  【奥古斯图斯·普莱尔日记】
  补录谢迪贝莱营地几天:
  沼泽根味道古怪,疗效存疑。而且,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摩根先生亲测,其分泌液流失速率并未降低。维持原判:某款打着补剂幌子的调味酒精。
  以及,又一次,不,该说是无数次地确认了:我亲爱的亚瑟爱我,我也一样爱他。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竟然还是会笑出声。嘿嘿。嘿嘿嘿。
  去拿早餐时撞见了总爱操心的何西阿。一时没忍住,叮嘱他别碰那些带酒精的“神药”。好家伙,他反手就盘问我怎么知道里面有酒精……大意了。竟被这老狐狸套出话来。人老成精,半点不亏。
  他这脑子,简直天生适合给我的产品写广告。假借请教之名旁敲侧击了一下,他果然来了兴致。可他的毛病跟营地里那个变戏法的如出一辙,就爱用天花乱坠的词把疗效吹得神乎其神。
  问题是,我的药是真有效,但也真有副作用。何西阿却说,底层人要的,有时不过是一点渺茫的盼头。见鬼,他差点就把我说动了。最后那点理智,还是靠摸到亚瑟给我的戒指才拽回来。
  我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家里有四匹马,一只胃口顶好的大型犬,还有我和我亲爱的亚瑟。我们每天吃喝可不少,哪能像他那个活在旧日荣光里的老伙计那样忙着作死?得做长久买卖。员工培训任重而道远。
  说到买卖,营地里那个会计师其实挺有意思。按原剧情,是他放高利贷,才让收债的亚瑟染上那该死的肺结核,可这家伙也是条硬汉,被平克顿逮走后愣是一个字没吐。
  也许可以……(涂抹)不。他属于不稳定因素。我在岸上,我的大猫就在我身边。那足以卷走一切的洪流已然开始奔涌。我不能在分散注意。最要紧的,是看准时机,别让我那忠诚的甜心大猫,为捞几具死不上岸的朽木,傻乎乎地跳进激流里。
  嗯,或者……我也可以谨慎地沾湿指头?好让那开始倾斜的天平,更快归于我这边——
  深色露额短发的青年忽然停下笔。
  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公园一角,绿树掩映,长椅静置在清晨尚带露水的草地旁。视野正对着银行那扇带浮雕的铜门和石阶。
  他并未立刻抬头,而是合上本子,慢条斯理地收拾起钢笔、墨水瓶、望远镜、水壶、食物……笔记本下还垫着块木板。
  他带的东西实在不少。水壶有两个,面包、熟食、水果这些居然也是分开包装。就在他收拾的当口,一匹毛发闪耀如熔金的高头大马鬼鬼祟祟地踱近,要去叼野餐篮里的苹果——
  “普莱尔先生。”
  突然一声招呼。青年抬眼,先警告地瞥向金马。马悻悻然停嘴,打着响鼻,不满地瞪着树影里那个煞风景的人类,蹄子蠢蠢欲动。
  但青年站起身,某种莫名的力量降临了。金条也只好钉在原地。
  古斯脸上挂起得体的微笑。
  “日安,米尔顿探员。”
  第104章 尾声·上
  今天不是个适合闲逛的天气。
  晨曦像块浸了煤灰又勉强漂洗过的湿布, 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黏腻浑浊,裹挟着昨夜未散的潮气与工厂区飘来的浊味。近处无人经过,唯有远处一个老人慢吞吞地修剪绿植。让古斯觉得, 如果米尔顿在这静静倒地,好像也不会有谁注意。
  然而, 文明世界的弊端即在于,平克顿侦探鲜少单独行动——从树影里走出来的, 还有曾临时合作抓连环杀手的埃德加·罗斯。
  此刻, 罗斯就站在米尔顿侧后方半步,一身熨帖合身的灰色长外套,徽章别在胸前, 步枪扛在肩上, 周身透着股训练有素的精英气息。完全联系不到这人曾在山上被熊追,在野外吃坏肚子。
  脸上的神情甚至算得上亲切, 起码联系不到一代剧情里那副对约翰·马斯顿颐指气使、用完后还把人打成筛子的阴险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