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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有,也许还有你。”
  亚瑟没答,只低头蹭掉马靴边缘的一小块湿泥:“我适应什么?”
  古斯深思道:“适应有人跟你一起过日子?”
  院子里,鸡群在树根下寻了片松软的土窝打盹;屋檐下,两只狗摊开肚皮,睡得正香;窗台的阳光间,猫把自己蜷成一个毛茸茸的黑白色问号;稍远,几只蜜蜂嗡嗡飞舞,追逐着花香。更远,马蹄踏在干燥的黄泥路上,发出笃实而干净的节奏。溪流仍旧潺潺,树影在天光下婆娑摇曳。
  这片土地开始涌现新的声响。不再是惊心动魄的枪鸣,也不再是仓皇奔逃的余音。
  那是生活本身,一点一点地,从他们的指缝间、从风中、从那些毛茸茸的生命之间,慢慢长出来了。
  第106章 尾声·终【-下卷完-】
  “你他*疯了。”
  乔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冷汗也几乎是唰地一下从前额后背冒出来。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指尖雪茄跟着摔落在地。
  该死的!该死的!乔治肠子都快悔青了,心里疯狂咒骂。完全不该偷这个懒的!今天本该是米尔顿的表演时间——那个说话高亢、像被掐着脖子的家伙, 为了逮住达奇·范德林德,也为了讨好康沃尔, 几乎把所有能动的人都堆来圣丹尼斯了。
  可他,乔治, 只是个管文件、发赏金、偶尔还得干杂活的普通办公室副主管。这种大场面, 能捞着什么功劳?风头全让米尔顿和他那几个马屁精抢了。与其在臭哄哄的人堆里当个摆设,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歇歇脚。谁知道倒了血霉,他不想惹事, 事却自己找上门了。
  更要命的是, 这破仓库后头的楼梯角落,是他为不惹人注意精心挑的……那几个吊儿郎当的同事, 这会儿八成松松垮垮地站在别的巷子里,一边装模作样放哨, 一边讨论下一顿吃什么。指望他们发现自己出事?做梦。
  “听着,伙计。”乔治硬着头皮, 努力带上点为对方着想的腔调, “冷静点……把家伙收起来。你知道米尔顿往这边撒了多少人吗?全是好手!你现在走, 还能从码头那边溜掉。我对上帝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但身后的枪口往下压了压, 随即是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你似乎知道得挺多啊,乔治探员。连米尔顿亲自出马都一清二楚?”
  乔治心头一紧,暗骂自己嘴快, 但话都说出去了, 只能干笑着往下接:“先生, 谁经手几千块的赏金,都会多打听两句啊。何况范德林德帮的价码,是比其他匪帮高不少……不过,我这人记性差得很,今天就是出来抽根烟,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声笑。冰冷而清晰,像淬了毒的针尖:
  “听起来你想活得久,乔治探员。”普莱尔不紧不慢地说,“但我知道,你还想过得好。”
  乔治呼吸都卡了半拍,连背也不自觉地绷紧了。这话像根钩子,直直扎进他心底某个见不得人的角落。是啊,米尔顿那家伙风风光光地吆五喝六,他怎么就得窝在办公室盖章写字?他是有那么些想法,也偷偷攒了点门路,但这会儿对上枪口,什么心思都被求生欲给压下去了。
  “过得好,得先有命过下去。”乔治说,想把话题拉回最简单的“活着”上,“听我的,伙计,现在趁乱溜走就是最好的——”
  枪口又往下顶了顶,几乎要嵌进乔治的腰眼。
  “我可不止你一个能合作的人,乔治。找你只是看在咱们过去合作愉快的份上。”普莱尔冷淡地说,“我赶时间。给个痛快话。要不然,‘久’和‘好’,今天就都和你说再见了。”
  乔治在心里把古斯的族谱挨个问候了一遍。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早在这家伙来领赏金时自己就该看出来——这种闲得发慌、专程跑到乡野抓匪帮头子的阔少爷,能是什么正常人?
  至于后来的那次合作,还有那些证件的事……也怪自己,被那绿花花的票子晃瞎了眼。
  但骂归骂,乔治不得不承认,这疯子确实掐住了他的命门。恐惧还在,但几丝权衡利弊的念头,也开始顽强地冒头。这家伙敢单枪匹马摸到这儿,还知道米尔顿……也许,也许真能成事——
  “你能给我什么?”乔治问。
  “勃朗特已经喂鳄鱼了。”普莱尔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声音压低,反而更具穿透力:“圣丹尼斯的地下世界,新王还没出现。”
  乔治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没动脖子:“新王?普莱尔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当那个王吧?我是个平克顿,还是个管文件的!发钱、盖章!那位置我可坐不了,屁股会着火。”
  “哈,你要真有能耐往上爬,也不至于被米尔顿扔在这看门,说不定早一个月,我们就在野外认识了。”古斯嗤笑,“你是管情报的,乔治。想想,圣丹尼斯有资格角逐王位的,到底有几个?”
  “这帮人里头,最有实力的你见不到,最底层的你也瞧不上。但我刚好知道,有一个人,既缺帮手,也缺点分量。你帮我,我牵线,事成之后,我和我的人离开。剩下的圣丹尼斯,就看你能吃下多少了。”
  咕咚。
  乔治清晰地听见自己咽唾沫的声音。他想拒绝,想说这太疯狂了,想装作毫不动心,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普莱尔,你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 古斯的声音依旧魔鬼般冷静,“枪口朝上,掏出你的配枪。”
  乔治一愣:“你确定?”
  “确定。” 古斯答得斩钉截铁,“然后,卸了子弹,一颗不留。”
  这倒比刚才那要求像个合作的样子了。乔治动作僵硬地抽出左轮,枪口直指上方那布满铁锈和蛛网的破天花板。拇指推开弹巢,一、二、三……子弹叮叮当当滚落在地,心里绷紧的弦也总算松了几分。乔治侧过脸,斜眼瞟向身后年轻人:
  “说吧,普莱尔先生,下一步?”
  “先去银行那边。到那之后,你要拿这把空枪指着我。”
  “……?”
  “因为你发现我形迹可疑。”古斯又笑了笑,“接着,你去寻求米尔顿的指示。你会和他吵起来,只要一两句。”
  有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展开。
  而混杂着铁锈、河腥、谷物、廉价雪茄的仓库气味,正在逐渐被圣丹尼斯街道上马粪、潮湿的石板、无处不在的煤烟气取代。
  往日熙攘的街道空旷得异样。米尔顿确实下了血本。码头区还有几个穿蓝制服的巡警,越往银行方位,越多的平克顿侦探身影。或背靠着墙壁,或出现于高处。直到平克顿的徽章成为唯一的通行证。
  可再密不透风的布置,也挡不住自家人的一张脸皮。乔治亮出胸口的那个徽,带着古斯几乎不带停顿地往前穿。
  “你比你那老大疯得还厉害。”他倒也不再装对范德林德帮不知情了,而是压低声音:“老实说,普莱尔,你这样的人,怎么就愿意给达奇当跑腿的?那位看起来也……范德林德的魅力就这么大?”
  古斯哼出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老婆就是对他死心塌地的。呵,当爹的就是这点好处,哪怕是个养父。”
  乔治:?
  乔治不自觉一顿,脚步微滞,大惊道:“老天,所以你拐跑了——”
  “——怎么回事?”
  一声喊打断乔治的话,一个端着枪的平克顿探员诧异地看过来:“你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找米尔顿。”乔治立即答话,顺手反拽过古斯的胳膊:“要紧事,抓了个线人,得找他处理。”
  探员更狐疑地打量这位陌生同事,还有同事押送来的年轻人——面色阴沉,但衣着体面,手头还有枚分量不轻的宝石戒指,怎么看都不像被逮住的帮派探子。但这是同事的事。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枪:
  “快点!别耽误正事!”
  乔治头也不回地拉着古斯往前。拐过最后那道弯,在N.詹姆斯法律咨询的招牌底下,一辆空拖车斜着,边上堆着几个木箱木桶,勉强构成一组低矮掩体。掩体后,探员们或蹲伏或半跪,神情紧张,枪口指向对面的银行。
  而这片由木箱和紧绷神经构成的防线中央,安德鲁·米尔顿右手举枪,左手抓着何西阿的后衣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达奇·范德林德!你的人被包围,别妄想再逃!”
  “米尔顿!” 达奇的嗓音从银行厚重的门板后穿透出来:“放我朋友走!”
  “朋友?”米尔顿冷笑,左手一推,把何西阿往前掼了半步:“那就像个男人一样,双手举高,武器丢地,走出来投降!”
  “米尔顿先生!这里可是美国!一切都可以交易!”*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再多废话一句,你这位朋友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何西阿踉跄向前,米尔顿枪口抬起,毫厘不差地遥指他的头——
  “乔治。”古斯低声喊。
  “对!”乔治陡然一声大喝,“还有你的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