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曼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咂咂嘴,含糊地说:“好吃,嘿嘿,好吃。”
陆梵生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呢?
“在家待着,乖乖的,”他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放得很轻,“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好么。”
华曼音懵懂地点点头,翘了翘脚。
陆梵生把她锁在屋里,门窗都落了锁,确保她出不去。
他离开了别墅,朝着祈佑观走去。
之前他总是不敢进去,那地方或许是有神灵的,他总觉得魂魄属阴,进去那样的地方不死也会重伤。
可华曼音为什么偏偏却总是要去那个地方?
道观大门紧闭,落了厚厚的灰。
陆梵生站在门前,但今天,犹豫片刻,他还是穿门而入。
道观里很安静,和他想象中荒废的样子不同。
枯树在风雪中挺立,部分树被大雪压弯,但很快抖掉那些雪又立了起来,石阶蜿蜒通向主殿,香火味若有若无,长明灯的火苗居然还幽幽地亮着。
他往里走,祈佑观里空无一人。
新闻里说,最后那位女道姑也死了,好像叫做孟诗兰,是那个连环凶手的又一个受害者,也就是说,这里彻底空了。
侧殿旁有条小路,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陆梵生走过去。
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小孩子的声音,陆梵生急忙侧身,躲在了一颗树后。
“华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呀?都好几个星期了。”
“是啊,她每次来,大家都好开心,孟姐姐也开心。”
“嘘,别提了,孟姐姐知道她不来了,伤心得连香都不上了……”
“你看那边那两个姐姐,等华姐姐等得好苦,都想出去找了。”
“可我们出不去这观子呀,只有几个能出去的魂魄,它们也找不到。”
“凶手也消失了,和华姐姐一起不见的,你说,她们是不是打起来了?”
声音停了。
两个女子从小院深处走出来,洁白的路上一个脚印都留不下来,说明她们都是魂魄。
陆梵生认得她们,是江家的姐妹,江叙柔和江叙白。
江叙柔蹲下身,摸着说话小孩的头,轻声安慰:“华姐姐心里装着大事,要抓凶手,她之前身体那么不好都不放弃,现在可能换了新身份,更方便查案呢,你们看新闻,最近没出事,她一定在努力调查真相,我们要替她守好这里,好吗?”
孩子们点头散去。
这时陆梵生才看清,这些孩子有的肚破
肠流,有的四肢扭曲,全是滞留世间的怨魂。
就在这时。
江叙白猛地抬头,快步走向他藏身的方向:“谁?”
陆梵生只得现身,推开了小院的门。
“我是跟着感觉进来的游魂。”他解释。
江叙白盯着他,眼神复杂,缓缓摇头:“你不是普通的游魂,你是陆梵生。”
陆梵生愣住,日记里写过,他曾经好像有个姓江的未婚妻,但具体的一切都模糊了。
难道就是江家姐妹里的一个?
江叙白似乎看出他的茫然,没多问,只抬手指向主殿后方:“那边有条地道,通到地下室,你要找答案,就去那里,负责人孟诗兰在。”
陆梵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说了声“谢谢”,最后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江叙柔低低的声音:“他好像全忘了我们?”
江叙柔叹息:“是有点不对劲,希望他平安吧,也许,只有他知道华姐姐在哪。”
……
地道尽头,地下室的门无声开了。
一个穿着简朴道袍的女子站在门内,气质沉静,眉眼间带着忧思。
正是孟诗兰。
自从前几天后,她一直在尝试联系华曼音,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找魂魄出去打探消息,说是假扮成江叙柔的华曼音莫名失踪了,外界都猜测有人盯上了她身上属于江家的庞大资产。
但孟诗兰直觉并不是这样,华曼音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这些人绑架。
所以,华曼音一定是遇到其他事了。
看到陆梵生的瞬间,孟诗兰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被震惊覆盖:“陆梵生?你怎么来了,华曼音呢?她在哪?她还好吗?”
陆梵生低下头,避开她灼人的目光:“她在我那儿。”
孟诗兰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她没出事就好,这些天我心慌得厉害,手上的珠子无缘无故断了,总觉得她……”
她话没说完,目光再次锐利看向陆梵生:“你脸色不对,她怎么了?”
陆梵生喉结滚动,声音艰涩:“我,我怕她离开我,发疯喂她喝了忘川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地下室里的空气冷了下来。
孟诗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死死盯着陆梵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下一秒,她猛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巴掌狠狠甩在陆梵生脸上!
“畜生!”孟诗兰第一次骂人,对待抛弃她的父亲,对待那些欺她辱她的人,她都从未说过一句脏话,华曼音总是劝导她一心向善,她也渐渐变得豁达,平静的心再也掀不起波澜,但最近时运不济,她变得不再平静,第一次波澜是因为华曼音死亡,第二次是现在,“你知不知道她背负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座祈佑观是怎么来的?你突然敢那么做!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她指着门外,指向那些飘荡的烛火,指向这观子里的魂魄们:“她不是为了复仇才建这里,她是为了救人,她先是救了我,把我安置在这里,然后一点点带来这些魂魄们,救那些像你我一样,被遗忘,被抛弃,连阴差都管不了的魂魄!”
听到这话,陆梵生目光闪了闪,低下头去。
孟诗兰第一次说话声音那么大:“她是拿自己的命为它们超度,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一直在消耗寿命,那些魂魄,是感念她的恩,是知道她全家惨死的血仇,才自愿留下来帮她!等着她亲手了结恩怨,等着她能放下一切,我们才能安心去轮回!”
她后悔,怨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学会超度还有招魂的本事,那样一切或许也就不一样了。
她看着陆梵生,眼神愈发锋利:“你呢?你口口声声的爱,就是把她变成一具空壳,把她困在你身边当个傀儡?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她每次来,都害怕你孤单,害怕你出了事,每次来都要为你画平安符,画了满满一墙,用她的血啊!可你,失忆了就能变成这样?就能一次一次伤她?”
孟诗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痛恨和悲哀。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用力摔在陆梵生身上。
“这是她当年和你分手的理由,我一直没来得及交给你,好好看看吧。”
陆梵生捡起信,上面是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字迹。
【几年前一别,我忘记是多少年前了,华曼音,我们好久没见面了,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在你的家里吧,你看到爸爸妈妈死亡,浑身都在抖,可,你又怎么能跟陆梵生在一起那么幸福的生活了?你忘记仇恨,忘记我了吗?再和他在一起,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这不是威胁,是事实】
“这是当年那个凶手送来的,”孟诗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你忘了,但你应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收到信,怕连累你,她也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不想拖你进这血海深仇,她推开你,自己一个人扛,我们所有人都爱她,敬她,托举她,等她报仇雪恨,等她能真正解脱,这才是爱!你那种自私的占有欲,算什么东西!”
她一口气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过身去,对着空荡的门口,声音冷得像冰:“送客!”
就在这时。
地下室里冲出一道身影。
啪!
又是一巴掌。
陆梵生捂着脸,低眸看着面前给了自己第二巴掌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知性的年轻女人,在她伸出巴掌的时候,一个略显狰狞的半面面具掉落在地。
陆梵生也看到了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她下巴上是密密麻麻的洞,因为愤怒而张大的嘴巴里早已没了舌头。
那女人张着嘴巴,支支吾吾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看着他,眼中续满掺着恨意的泪水。
陆梵生也钻研过关于十八层地狱的案子,好像看到过这个女孩,叫做韦晓妍,是那个叫韦清的警察的姐姐。
孟诗兰急忙上前弯腰捡起面具,为韦晓妍戴上,一把抱住韦晓妍,安抚道:“没事吧,你不该出来的,现在不是晚上,你不能离开符纸太远。”
华曼音失踪前就画了很多符,就害怕韦晓妍撑不下去。
还好韦晓妍现在的魂体稳定了许多。
孟诗兰怀里的韦晓妍胸口剧烈起伏,她读懂了韦晓妍的意思,对陆梵生说道:“你这个疯子,真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