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丁篁自己频率凌乱的呼吸声越发清晰。
他固执地低着头,任由眼泪一颗颗砸落,打湿手机屏幕。
丁篁承认,自从谈霄消失后,他是刻意让自己永远陷在那一天的。
他的潜意识在抗拒走出来。
表面上对着外人,他可以表现得平静如常,但其实内心自始至终,他没有一刻放下过那些深刻沉重的情绪。
因为好像只有这样,丁篁才会觉得自己依然与谈霄在一起。
他没有丢下他。
任何淡忘的迹象和开启新生活的动作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背叛。
丁篁不想随着时间流逝真的失去谈霄。
可是现在,看着手机里的那些照片,他双眼模糊了一次又一次。
丁篁知道,他不得不继续向前走了。
谈霄在快要消失的当晚,在去公寓找自己之前,他将手机寄出,说明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而他的用意,丁篁怎么会不明白呢。
时隔一个月送到自己面前的手机里,张张照片无一不是谈霄在温柔*地提醒他:
不论最后结果好坏,不论他是否能够醒过来,别让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作废。
他在让自己把他放下。
但是放下何其艰难。
丁篁何其不舍。
伏在谈霄无知无觉的身体旁边,喉咙压抑堆积的酸涩最终冲破心理禁锢,发出嘶哑破碎的呜咽。
病房外,冷白沉寂的走廊上,刘寅棋背靠墙壁,听着屋内的声音沉默站了半晌,又悄悄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丁篁意识到时间大概有些晚了,他匆忙起身擦了擦脸。
拿起手机,正准备退出相册时,丁篁注意到一旁系统自带的收藏相册里还有一张照片。
他抬手点开,看到拍的是一本书中的某一页。
视线最先扫到左上角页眉处,书名叫《破碎故事之心》。
丁篁微微皱起眉。
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沉吟半晌,蓦地回想起来,北钟市,冬夜,书屋,谈霄陪他一起去看书,结果离开时谈霄自己也买了一本,揣在怀里遮遮掩掩的,丁篁仓促一瞥,只隐约看到“破碎故事”的字样。
当时他还怀疑谈霄看的是青春疼痛文学……
原来就是这本吗。
丁篁目光下移,看到书页上有段文字被谈霄划线勾了出来——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怔怔的,丁篁看完那两行字,抬头望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说实话,谈霄本来这具身体和样貌,丁篁即便看过再多他在大荧幕上的样子,也始终无法将记忆中那个鲜活生动的青年与之想象在一起。
这也是他曾经变得害怕来看望谈霄的原因之一。
但是此刻,丁篁轻轻抬起手,张开五指,缓慢且坚定地嵌入谈霄指缝。
微凉的皮肤与自己掌心相贴,丁篁一点一点扣紧。
仿佛越过了彼此因为踟蹰犹豫和言不由衷错过的时间,丁篁此刻握住谈霄的手,默默想,这次换他来陪着他。
窗外夜色浓深,时间不早了,丁篁和刘寅棋道别后走出医院。
为了平复心情,外加这边离华昭的公寓不远,他选择独自步行回去。
踩着街边一闪一闪的灯光树影,丁篁莫名想起有句话。
大意是两个人交往就像水流冲刷河道,即便关系结束,两人分开,一方身上依然会留有另一方的印记。
所以虽然谈霄消失了,但他留给自己的改变和影响,都是真实且恒久的。
望向前方,丁篁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晰明确。
他想好了,自己要带着谈霄那一份力量继续走下去。
停滞的时钟重新开始转动。
之后的路,丁篁不再觉得空空荡荡。
……
四月初,有娱乐新闻号爆料,丁篁已经正式签约华氏娱乐。
同时,作为打响他复出声势的首张个人专辑,也正在秘密筹备中。
四月下旬,丁篁与前公司对簿公堂成功胜诉,获得赔偿的同时也一并收回了之前的歌曲授权。
一众歌迷跑到他微博下面欢呼庆贺,看起来比他本人还高兴。
五一劳动节过后,丁篁彻底结束心理疏导,并从华昭家中搬了出来。
他在海东市中心医院附近的居民小区里买了套二手房,方便自己过去照看谈霄。
之前经过刘寅棋的介绍,丁篁以谈霄朋友的身份得以经常进出医院,很快他也和谈霄的父母熟络起来。
不过第一次见面时,双方其实都有些惊讶。
丁篁惊讶于对方一家三口共用一张脸,而谈霄父母笑呵呵地说早就见过他——
在谈霄贴在卧室里的海报上。
丁篁:“……”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六月份,天气开始变热。
丁篁是在六月中旬拿到驾驶证的,然后他立刻向华昭请了长假,决定出门采风,为新专辑攒攒灵感。
他计划的路线是重走一遍与谈霄当初一起走过的录音之旅。
只不过每去完一个地方,丁篁不会沿途往下,而是将海东市中心医院当做充电补给点一样,回到那间看护病房里,将一路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和事,絮絮讲给谈霄听。
然后给他留下自己在路上收集到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
比如上次重游察禾村,丁篁回来将一只新做的乌哆摆在谈霄床头。
望着那张一如既往闭眼沉睡的面容,丁篁小声说:“你不知道吧,其实乌哆在当地是要吹给心上人听的。”
静了半晌,屋子里响起丁篁更小的声音,他说:“你醒过来好不好,等你醒来,我就吹给你听。”
后来,谈霄没醒,但刘寅棋看到了那一抽屉满满当当的各种纪念品,笑丁篁好像游戏里的旅行青蛙。
结果没想到丁篁欣然接受,甚至第二天把微信名直接改成了旅行小竹。
刘寅棋没话说了。
在外面采风的路上,丁篁耳机里经常放的是之前那一百条录音。
他将录音铺进自己的新歌里,整张专辑十二首歌,竟然还有些不够用。
不过丁篁又在谈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自己的录音。
起初他反复听了几遍“啵啵”的声响,并没有听出那是什么。
可当声音和回忆中的画面对上号,丁篁猛地想起,那是自己与谈霄坐在白松市公园里吃冰淇淋时,把勺子从嘴里拔出来的声音……
不是……他录这个做什么?
七月份坐满放假回家的大学生车厢里,丁篁缩在角落,脸颊粉红堪比隔壁座乘客拿在手里的桃子。
悬在删除键上的手指犹豫半天,最后丁篁还是收回去了。
他与谈霄之间,一点一滴都异常珍贵。
所以舍不得删。
而这次旅程目的地,恰好正是白松市。
丁篁找到之前旅游时下榻的酒店,订了同一间房。
但他还是没有学会当初自己感冒昏在床上,谈霄给他叠的满床毛巾小动物。
于是丁篁特意找到酒店领班,说明自己愿意有偿学习的想法。
对方很痛快地应下来,指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客房服务生,捧着一摞毛巾来教他。
不过正当丁篁跟着人家学怎么叠长颈鹿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不好意思。”
丁篁和服务生打了个招呼,转去房间外面的露台上接通电话。
“喂,小花?”头顶太阳毒辣,丁篁绕到半人高的金桔盆栽后面猫着,低声问,“怎么了?”
华昭那边顿了顿,说:“你还没看新闻吧,梁嘉树判了。”
遥远的声音变成电波传入自己耳中,丁篁一愣,反应两秒才道:“判了多久。”
“数罪并罚,十五年,还有罚款什么的,”华昭说完安静片刻,犹豫地开口,“他律师刚才托人找到我,想让我问下你的意思……”
“什么?”丁篁下意识皱起眉。
华昭说:“梁嘉树想让你去探监,他有话和你说。”
闻言丁篁低垂眼眸,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静默半晌,他抬眼望着天边残留的飞机云,语气淡淡道:
“行,正好我也有话和他说。”
第76章
八月毒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车窗外白光泛滥。
丁篁从充满冷气的车内走出,迎面便是一阵滚滚热浪。
监狱铁门两旁的杨树叶子绿得几近发黑,在流火般的日光里蔫头耷脑地垂着。
午后两点时刻,蝉鸣声撕心裂肺,丁篁在门禁处过完审批手续,进入到监狱内部的会见室。
一排厚厚的透明玻璃将会见室隔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