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低眸,再开口,声音被酒水浸得沙哑:“想忘也忘不了,太深刻了,如果是别人,我也许可以装傻充愣,但面对你,我选择如实交代。”
他骗不了谢瀛,所以选择遵循心里的答案,如果连谢瀛都不愿意倾听,他才真要崩溃。
“你和他,”谢瀛长叹一口气,“还真是让我为难,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成秘密篓子,想说就说,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我憋得也很难受。”
徐行反应迟钝了:“……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不欠我们的。”谢瀛又给他倒了一杯。
徐行闷头喝完,肩膀耸动了一下,很快又耷拉下去,他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可是我爸,欠了很多人,尤其是……”徐行卡在那个名字里,说不下去了。
谢瀛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季青临如果怨你,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对季青临了解的不止谢瀛一个,徐行伏着身子:“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连撑着坐起来的力气也消失了,趴到桌子上:“所以我才有底气刚见面就打他。”
“你见到他了?”
“嗯。”徐行的吐字开始不清晰,“该遭报应的人都遭报应了,谢瀛,我无家可归了。”
徐行的胳膊缩了缩,碰倒了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流出来。
他的脸埋在胳膊肘里,像高中时期趴在桌子上睡午觉,脑子也晕乎乎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谢瀛,我妈也走了,没有人要我了,我以为我已经看淡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接受亲人的离去,明明我以前这么讨厌她掌控我的生活,我每一刻都想逃走,可她真的离开,我……”
徐行声音哽咽,谢瀛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却在伸出去的下一秒收回去。
谢瀛看了看被酒水殃及的手机。
良久,徐行缓过来劲,“我太矛盾了,我一边恨着他,一边又对他愧疚。”
“都是因为我们,季青临他们家才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以前的生活多幸福啊,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他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奶奶的医药费不够,也不用拉着脸去找各种各样的兼职。”
“他有爱他的家人,会一生顺遂,不用费劲心机地接近我,或者,根本不会遇到我。”
徐行说着,肩膀和脊背微微颤抖,他非要和自己较劲,趁着酒精上头,把矛盾和纠结摊开又塞回去。
“……可是,可是,”他连说了几个可是,“我们遇到了,他做我的家教,圣诞节给我惊喜,我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他说他好喜欢我,跨年那天还把佛像给了我,一个人演戏怎么能演到这么逼真的效果。”
把他骗得神思不属。
眼泪洇湿衣服,徐行的声音闷着,也痛着:“我太蠢了,一点识人的能力都没有,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他把目的砸我脸上了我还要苦苦哀求那一点点的爱,是施舍给我的吧,看我像牲畜一样吃东西的时候很可怜?还是……本能地怜悯我。”
那个时候的他,早该想明白,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愿意喜欢他,季青临不是上帝,没有必须要拯救他的义务。
徐行这么想着,说着,谢瀛听得鼻子也酸了,他把手机翻过来,露出通话页面。
“国外的月亮一点儿也没有国内圆,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徐行趴着一动不动,只剩呜咽在喉咙里的哭腔,“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
电话“咚”的一声挂断。
谢瀛抹掉眼角的湿意,独自把剩下的小半瓶酒喝完。
季青临很快赶过来,一看就知道走得匆忙,没有穿工作服,却戴着口罩和帽子,脸上遮得严实,只能骗过醉鬼。
季青临架起徐行的胳膊,突然被别人碰到,感觉不舒服,徐行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但意识依旧不清楚,空洞地望着,一句话也不说。
对视时间不久,徐行眼皮再一次沉重地闭上,靠在季青临的肩膀,睡着了。
谢瀛拍了两下在场唯一清醒人的背,交代:“好好照顾他。”
被一团温暖的人气半环着系安全带的时候,徐行又一次醒了,他盯着季青临看了一会儿,却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似乎在努力辨别眼前人是谁,他们两个到底认不认识。
季青临检查了下帽子口罩,确定还在脸上戴着,才放心地启动车子。
车子向前走,街道两边的树木灌丛向后移动,徐行被窗外五彩斑斓的灯牌吸引了目光,即使视线聚焦不到一个点儿上,他也一眨不眨地看。
季青临瞥他一眼,故意压低了声音:“今晚喝了多少?”
车内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徐行细细地闻了闻,却想不起来在哪儿闻到过。
“还好。”徐行随意地窝在座位上,外面的灯红酒绿在他眼底闪过,“我在加州上大学的时候,有同学邀请我参加轰趴,也是这种状态。”
在那里参加轰趴是常态,虽然他已经推掉很多了,有时候还是躲不掉。
季青临:“有人接你回家吗?”
“偶尔有。”
季青临握紧了方向盘,目视前方,几滴雨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扫两下,消失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可能是因为在丰华别墅说了太多话的原因,此刻嗓子有点干,“我大三的时候和他合租,房子是他自己的,他对我很好,但是脾气火爆,每次喝醉,都是先骂我一顿,才接我回去。”
帽檐压得太低,挡住了视线,季青临向上抬了抬,“怎么骂的?”
提起这个,徐行很轻地笑了一声,他想到Colin说“Damn it”和“Fuck”时的表情了,蓝色的眼睛好看也恐怖,瞪人的时候让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徐行摇了摇头,他模仿不来Colin的语气,只好说些其他方面的,“他骂得胡子都吹起来了还不过瘾,我就听着,然后他把我拉走,第二天早上起来接着骂。”
“但是被骂的时候,我觉得很庆幸,还有个人记得我。”
徐行这么说着,淋淋沥沥的雨下起来,像细密的银针,徐行伸手,指腹碰到玻璃,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雨势变大,纷纷扬扬地打在车窗上,碎成一片片水花,溅进徐行情绪复杂的眼睛里。
“要听歌吗?”季青临问。
车厢内很久没有声音,季青临余光扫他一眼,徐行默默看着车窗上蜿蜒的水柱,不说话,季青临也不再张口。
忽然,徐行低声吟出几句歌词——
“一次就好,我带你去看天荒地老,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开怀大笑,
在自由自在的空气里吵吵闹闹。”
唱到这里,徐行停下,半哑的嗓音在雨声伴奏里显得不真切。
季青临:“很好听。”
徐行展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在国外的时候偶然听到过一次,喜欢听,单曲循环了很久。”
他喜欢一个东西就会执着,听一次不够,循环一天也不够,必须要烂熟于心,前奏刚刚开始,他就要准确说出来。
对东西是这样,人也是。
太执着会活得很累,但徐行没办法。
季青临揽着他的肩膀,徐行虚着步伐,每一步都走不到正点,季青临怕一个不小心脱手摔倒,于是半搂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到了家门口,是指纹锁。
季青临问:“哪个手指?”
徐行举起左手的大拇指,晃了晃,季青临握住他的手,按上去。
锁圈亮了两秒,灭掉,门没开。
季青临疑惑:“错了?”
徐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连带着肩膀也微微震颤,像某个热带地区扇动翅膀的蝴蝶:“骗你的。”
第57章 我们重新开始吧
季青临怔了怔,好半晌才跟着笑,“到底哪个?”
徐行自己伸出食指按上去,“这个。”
“嘀——”的一声,门开了。
走到玄关处,徐行挺直了背,扭过头看送他回来的人到底是谁,看到熟悉的口罩帽子,徐行弯了弯眉眼,认出来了。
可是他总觉得在认识孔师傅以前就见过这双眼睛。
徐行直面着他:“孔师傅,你好眼熟。”
季青临扶他进去:“我们见过好几次,你忘了?”
屋内比屋外高了几度,他们站了一会儿就热了,孔师傅还用一个极大的姿势环着他,徐行鼻尖沁出汗。
“我是说,你长得和我曾经的一位朋友很像。”徐行把外套的拉链拉到底,呼出一口难耐的热气,“但是你戴着口罩,我不确定。”
季青临:“别想这么多,我给你泡杯蜂蜜水,要不然明天早上头该疼了。”
两人走到沙发边,季青临扶他坐下,徐行胳膊一伸,毫无征兆地打掉了他的帽子。
季青临脑子空了片刻。
徐行却没什么表情,盯着他的目光和先前没什么区别,看来今晚醉得太狠,季青临绷紧的神经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