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云捂住嘴巴,声音从指缝中压抑地透出,眼泪无声地打湿她的手指。心兰在一旁轻轻抚着爱云的背,对飞飞说:“好孩子,你能想得开就好,咱们先扶你妈回去吧。”
心兰送爱云和飞飞回家,临走前嘱咐时坚:“这事儿先别告诉悦悦,别影响她考试。”时坚答应道:“知道了,你好好安慰安慰爱云吧,这打击确实不小。”
心兰陪着爱云和飞飞回到家,爱云瘫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心兰说:“飞飞,去给你妈倒杯水。”飞飞端了水过来,爱云摇摇头,让飞飞放在桌上。
心兰看着爱云,往常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在哭喊撕扯中已经松散,半边头发垂了下来,泪水把脸上的妆容冲出了一道沟壑。爱云是个离婚快十年,都坚强得没掉过一滴泪的人,这一刻却满是仓皇的狼狈。
心兰安慰着说:“爱云,想开点儿吧,飞飞还小,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说不定还能考个更好的大学。”爱云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呜咽着说:“我就是气我自己,孩子高考这么重要的事儿,我怎么还能让他睡午觉呢?”
飞飞蹲在爱云身边,握着爱云的手说:“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上心,我今年确实没准备好,陆姨说得对,复读这一年,我一定努力学习,争取把分数提上去,明年考个更好的大学。”爱云摸着飞飞的头说:“妈就是心疼你,高三这么苦的日子,还要让你再过一年。”
飞飞故作轻松地说:“妈,我才苦一年,你都苦了十几年了,你能坚持,我也能。等我上了大学,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了,我还想多陪陪你。”爱云抱住飞飞,不再遮掩地哭了出来。心兰在一旁安慰着,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飞飞的懂事,是深深藏在心里的。
悦悦考完试出来,看到门外只剩时坚一个人,问道:“爸爸,我妈呢?”时坚搪塞说:“你小姨公司里有事,叫你妈去公司了。”悦悦也没在意,和时坚一起回了家。
最后一门考完,终于解脱了。悦悦打电话叫飞飞、俊杰一起去夜市,飞飞的手机一拨通,就响起了当时最流行的彩铃“老鼠爱大米”。就在2003年这一年,移动和联通都开通了彩铃业务,很多网络流行曲,比如《两只蝴蝶》、《猪之歌》《披着狼皮的羊》……都成了热门的彩铃铃声。
三人来到夜市的烤肉摊,飞飞点了100串烤肉,三瓶乌苏,一人一瓶。悦悦问俊杰和飞飞:“你们考得怎么样?”俊杰微笑着说:“我还好,正常发挥。”飞飞不说话,悦悦追问:“飞飞,你怎么样?”
飞飞挠了挠头说:“其实,我没考完高考,后面的三门我缺考了。”悦悦和俊杰大惊失色,悦悦问:“真的假的?你可别开玩笑啊。”飞飞不好意思地说:“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那天我迟到了不能进考场,我妈当场哭了起来,还是你妈送我们回家的呢。”他这一说,悦悦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悦悦和俊杰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反倒是飞飞自我解嘲地说:“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今年也就是个上大专的料,再复读一年,说不定还能上个本科呢。”
悦悦拿起面前的酒杯,对飞飞说:“我们今年先走一步,你明年跟上!”说完举起杯,一仰脖子喝完了整杯啤酒。
飞飞惊得张大嘴巴,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又看看俊杰说:“你看悦悦都喝了,你就别扭捏了。”俊杰笑了笑,也举起杯喝干了。
飞飞最后举杯,对两人说:“祝你们考进理想的大学,前程似锦。”
第二天,所有学生回到学校,班主任魏老师对全班同学说:“这三年陪着你们,可真是难熬啊,看看我这头顶,都秃了一半啦。”同学们哈哈大笑,魏老师接着说:“走出高中,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人生这一路,愿你们不虚此行!”
教室里响起细微的抽泣声,很多同学都开始悄悄地抹眼泪,魏老师按下平时听英语听力的录音机,为大家放了最后一首歌《朋友别哭》。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歌声里,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悦悦向四周回望,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大家拿出同学录,互相写上对对方的寄语,悦悦和俊杰交换了同学录,俊杰写了一句话:“过去的时光,都已化作美好的回忆,永留在我心房。”
离开学校前,很多同学开始撕教科书,仿佛要把这三年的压抑、苦闷、犹疑,全部发泄在撕书这个动作上。刺啦刺啦的声音清脆地响彻整个教室,有人站上课桌,猛地一扬手,把撕碎的纸片抛向空中。
无数的碎纸片在空中飞舞,夹杂着青春期的欢呼声,纸片纷纷飘落,像典礼上璀璨的礼花,也像寂寥冬日簌簌落下的大雪。激昂与落寞、遗憾与期许,青春的开局就在这飘洒的纸片中,随风而逝。
第61章 胡杨林
悦悦那时的高考,是先报志愿再出成绩,报志愿时只能按照自己估的分,所以存在很大冒险的成分。也经常有一些估分保守的学生,因为不敢报,与心仪的学校遗憾擦肩。
悦悦一直有一所梦想的北京高校,但估完分觉得紧紧踩着去年录取线的边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按照当时新疆的录取政策,一旦从一本院校滑档,就会直接落入二本院校批次,因此悦悦报这所学校还是有相当大的风险。
报志愿那天,悦悦跟时坚、心兰商量,悦悦说:“我当然想报北京这所学校,但万一没录取,我就只能上二本了,我还是有点儿犹豫。”心兰说:“魏老师说了,你如果报厦门大学、四川大学,都能稳稳录取,要么,考虑考虑其他地方的学校?”
悦悦不说话,心兰和时坚都知道,她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梦中情校。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时坚还是鼓励悦悦说:“取上得中,取中得下,咱们凡事力争上游,就报你最想去的学校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爸爸妈妈支持你!”
悦悦被时坚说得眼眶泛红,点头说道:“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悦悦慎重地把一直以来向往的学校名,填在了第一志愿,填完志愿表后,她双手合握,闭着眼睛祈祷:“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我录取。”
报完志愿,时坚提议:“高考终于结束了,咱们也该放松放松了,明天,咱们一家人去旅游。”于是,时坚向心梅借了汽车,载着南英、心兰、悦悦一起向伊吾县开去。
开出城市、开上山路,汽车逐渐进入天山山脉,哈密虽然人口少,但城市面积却排在全国所有城市的前列。天山把哈密分成两边,一边是丰美茂盛的巴里坤草原,另一边却是风沙干旱的伊吾县。
在经过了一片茫茫戈壁后,突然,一片粉红色的湖泊映入眼帘。悦悦趴在车窗上,激动地叫着:“妈妈、姥姥,快看啊,这湖怎么是粉色的?”南英向窗外看了看,也惊讶地说:“哎呀,还真是粉色的,你看太阳一照,还闪光呢,可真好看。”
时坚解释说:“妈,这是幻彩湖,是个盐湖,湖水里有芒硝、盐、藻类、它们一反光,湖的颜色就会变,现在是粉色,等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又会变成碧蓝色,天气不同,湖水的颜色也不同,所以当地人都叫它‘天气湖’。”
再往前开,又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哈密瓜田,田里已经隐约能看到还没成熟的小小的哈密瓜。南英问:“心梅承包的瓜地就在这里吧?”心兰说:“是啊妈,这就是淖毛湖镇,心梅的瓜地就在这里了。”
继续往前开了10公里左右,眼前出现一大片焦黄苍劲的胡杨林,时坚说停下车说:“到了,今天咱们的目的地就是这片胡杨林。”
悦悦下车,望着眼前这一片浩瀚而倔强的胡杨林,棕黄的颜色原本代表着枯萎,但胡杨遒劲的造型,在明艳的蓝天下却更显出一种令人生畏的灿烂。
时坚说:“都说胡杨树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朽,这就是大自然的生命力啊。”
在滴雨不下的荒芜沙漠中,兀自长出大片姿态万千的植物,经过千年风沙的洗礼,倔犟地生长,从植物风化成矿物,从矿物升华为图腾。
悦悦有些动容,时坚拍拍她的肩膀说:“咱们沙漠里的孩子,就像这胡杨树一样,有股倔劲儿,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认输。”悦悦抬头看着爸爸,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跟爸爸好好说过话了。
悦悦正想说什么,心兰突然说:“哎呀,我收到短信,高考可以查分了,要打电话查。”时坚兴奋地说:“那就快打吧。”
心兰拨出号码,但手机里发出忙音,心兰说:“不好,这里没信号,电话拨不出去。”时坚赶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试试。”接过拨了几次,也打不通。
一家人面面相觑,悦悦先开口说:“要么,咱们先旅完游,回家再查?”心兰叹道:“你这孩子心可真大,这时候还旅什么游?妈妈可等不了,咱们赶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