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乐昌公主的女儿。”
“不错。我来自临安。”檀汐隔着面纱冷冷注视着陈忠,“临行前,有人托我给陈大人带一个口信。”
听到来自临安的口信,陈忠心口微微一抽,不动声色道:“什么口信?”
“陈大人明日辰时去红柳坊的扶娄社,有人要见你。”
陈忠迟疑了一下,“在下不能离开长清宫。”
檀汐道:“如果陈大人不去,蒙城五下街,确家十七口就会在这世上消失。”
陈忠带着面具的脸,无法看见表情,可是那眼睛里却露出震惊和惊慌。
檀汐:“陈大人如果不在乎这十七口人的性命,总该在乎郭运的命。如果陈大人不去赴约,那人就会告知天下,郭运的所在。”
听到这个十年不曾被人提过的旧名字,陈忠脑子里轰然炸了一声,檀汐的白色面纱仿佛一道白光,刺到他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对了,那人还说,长清宫外面有他的人,陈大人一旦出宫,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下,还请陈大人好自为之,不要妄自行动,否则郭运的性命不保。”
陈忠定了定神,哑着声问:“是谁让徐娘子带的话?”
“此人我也不知是谁,他自称逆行舟。”
逆行舟!陈忠听到这名字,眼中露出灭顶一般的恐惧。
檀汐正色道:“我不过是收了些银子替人传话,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话我不会外传,也请陈大人保密。”
陈忠咽了口唾沫,没有吱声。
乐昌从殿里走了出来,来到檀汐身边,突然打量着陈忠道:“这位是?”
檀汐道:“这是长清宫的管事陈忠陈大人。”
陈忠低着头,哑声道:“见过王妃。”
乐昌微微颔首,“陈大人,国主有些疯癫的迹象,还请大人多多费心,让大夫仔细诊治。”说着,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忠,“请大人收下。”
陈忠那里肯收,和乐昌推让了几下。乐昌笑了笑,收起银票对檀汐道:“阿圆我们走吧。”
檀汐看了一眼陈忠,压低声道:“陈大人别忘了,明日,辰时。”
卢则带着两名侍卫跟了上来。檀汐故意问:“国主怎么样了?”
乐昌神色出乎异常的平静,“没事,可能是疯了,满嘴胡话。”
檀汐回头看了一眼紫阳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李徽的喊叫声。陈忠木雕一般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她和乐昌。
檀汐扶着乐昌登上马车,离开了长清宫。
徐圆低声问道:“成了吗?”
檀汐含笑点头,“成了。”
徐圆面露喜色,“太好了。”
檀汐看向乐昌,“殿下,恕我直言,国主当下这般模样,殿下还要接他一起走吗?”
“不用接他了。”乐昌十分平静地看着车外的旷野,淡淡道:“三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大昭国主,大昭只有一位皇帝陛下。”
徐圆和檀汐都惊讶地看着乐昌。
乐昌道:“我用阿圆给我的毒药,在他伤口里下了毒。”
檀汐呆住了,昨日她们一起商议今日行动的时候,乐昌根本没有提到给李徽下毒。徐圆更难以置信母亲居然会对李徽下毒。
檀汐从震惊中醒过来,“他死了,完颜烈和郎主一定会怀疑到殿下和阿圆。”
徐圆急切道:“不错,我们必须三日内马上离开。”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乐昌将一块薄绢递给檀汐,“明日你来这里跟踪郭运,顺便把这个东西交给那菜农,让他送进长清宫交给李徽身边的内应,李徽一死,就把这个趁乱塞进他衣服里或者袖子里。”
檀汐打开薄绢一看,上面是沾血写成的四个字,“郭运杀我。”
“是我用他的手指沾血写的。”乐昌道:“明日郭运失踪,三日后李徽毒发。完颜烈看到这血书,自会认为是郭运毒杀了李徽,畏罪潜逃。”
徐圆放下心来,檀汐也松了口气,赞道:“殿下好计谋。”
乐昌握住檀汐的手,愧然道:“阿汐,当年我的兄长,我的丈夫,见到我被欺辱,只会冷眼旁观,明哲保身,只有清蕴不惜舍命救我。这份情义,我从来不曾忘记,今日也算是替你娘报了仇。”
檀汐鼻腔一酸,“当初若不是殿下,我和我娘早被完颜烈虐杀。”
“可如果不是我有李徽这样的哥哥,你和你娘也不会有这样的厄运。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了你们。”
乐昌叹口气道:“大昭没有李徽的容身之地,留在北戎,反而成为郎主敲诈大昭的工具,五哥为了堵住天下人和臣子的嘴,必须源源不断的送来金银财帛供养他。还不如死了算了,算是最后为大昭做点好事,临安再也不用向北戎进贡了。”
檀汐和徐圆互看了一眼,彼此都认可乐昌的这一番话,但李徽毕竟是乐昌的哥哥,两人不好置评。不过有件事毋庸置疑,李徽一死,省了从长清宫救人的这一步,她们逃离上京便容易得多。
檀汐回到周家之后,把长清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周时雍。
周时雍倍感震惊。柔弱的重情的乐昌公主,居然会亲手杀了她哥哥李徽!而且还想出了嫁祸于郭运的妙计,这一招的确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昨夜还在思虑,郭运从长清宫失踪,完颜烈知晓后会不会怀疑到乐昌和阿圆,但公主伪做的这份血书,将李徽之死和郭运的失踪变得合情合理。
周时雍不禁叹道:“殿下的确心思缜密。”
檀汐道:“殿下并非没有心机,只是不愿意用在亲人身上罢了。十年来完颜烈都不曾发现她和阿圆的家书有问题,可见她之聪慧机敏。”
周时雍道:“你真的打算把郭运送给锄奸盟处置?”
檀汐点头,“我今夜要去一趟扶娄社,告诉扶云住这件事。”
“我和你一起去。”
檀汐期期艾艾道:“这……不大方便,除了郭运的事,我和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你和他还有什么事?你们不是不熟么?”
檀汐故意瞟了他一眼,“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周时雍挤出一丝大度的微笑:“我在外面等你便是。”
檀汐故意拒绝,“那也不行。知道你在外面,我会不自在。”
周时雍咬了咬后槽牙,“你到底要和他干什么?”
檀汐看他腮帮边隐隐跳动的肌肉,“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周时雍拿起一本书,很有风度的扇了扇,心里的确有无名火。
不承认?檀汐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我今晚可能不回来。”
周时雍把书扔到了桌子上,“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第63章
翌日城门一开,檀汐便和吴慎一起骑马疾驰出城,赶到菜农家里,把乐昌公主伪作的血书交给他,让他传进宫里,交给李徽身边的那个内应。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但是长清宫周遭依旧一片寂静,檀汐一瞬不瞬地盯着宫门。
吴慎小声道:“他今天到底会不会出来?”
“一定会。”檀汐十分确定,“他不会拿全家十七口的性命去赌,更不敢让天下人知道他就是郭运,他心知肚明,大昭人恨他入骨,锄奸盟和皇城司不会放过他,若是被人知道他躲在这里,一定会有武林高手潜进宫来杀他。”
吴慎:“不错。他以前平平无奇,容易混迹人群潜藏身份。如今毁了容貌,特征明显,即便他离开长清宫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被人看见,便会暴露。”
檀汐:“更何况约他去扶娄社见面的人,是通过逆行舟带的口信,他会认为是自己人,不会料到自己前去是送命。”
吴慎点了点头,“嫂嫂言之有理。”
檀汐尴尬道:“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这样叫。”
吴慎挠挠头,“那不行,是表哥非要我这样叫的,我和他私下在一起时,他也不许我叫你名字。”
檀汐心里一动,“为何?”
“表哥说你们有婚约。我直呼大名很失礼。”
檀汐想到周时雍那个嘴硬的样子,不由道:“有婚约也未必会成亲啊。”
“怎么不会?”吴慎道:“姑父走的那天晚上,问起你们的婚事,说你们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拖着。表哥低头不吭,我看他那样子,又怕耽搁你,又不舍得放手。”
檀汐有点不自在的问:“是你猜的吧。”
“当然不是。表哥若是不想和你成亲,大可以让姑父解除婚约啊,可是他没开口不是?”
檀汐微微脸热,“他可曾对你提过,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吴慎瞪圆了眼睛,“自然是嫂嫂这样的啊,这还用问么!”
“他若是不喜欢,肯定会趁着姑父在,让他替你们解除婚约。姑父看他那个左右为难的样子,叹口气说,算了,既然你喜欢阿汐,就听天由命吧。”
檀汐真想要问,什么叫听天由命,长清宫的宫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脸上围着一条面巾,将下半张脸和脖子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檀汐心里暗喜,碰了碰吴慎,“出来了。”
吴慎立刻精神大振,“是他吗?”
“是。”檀汐昨日已将陈忠的身材体格以及走路姿势牢牢记在心里,绝对错不了。而且他蒙着面巾,显然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带着面具。
陈忠站在宫门处,很警惕地把周围扫视了一遍,确认并无异常,这才翻身上马。
檀汐和吴慎悄然跟在他后面。
进城之后,檀汐让吴慎继续跟着陈忠,自己先行一步去了红柳坊。陈忠到了红柳坊之后,正欲打听扶娄社所在,恰好看见临街的墙上贴着一张破解扶娄社幻术的悬赏。
他牵着马,站在那告示下停留了会儿,正准备继续前行,突然身边有人问了一句,“阁下可是姓陈?”
问话的是一名七八岁的小女郎,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陈忠。
即便面对一名毫无威胁的小童,陈忠依旧满怀戒备,反问她道:“你是谁?”
小女郎甜甜一笑,“我舅舅是扶娄社的社主,他说今日辰时有一位姓陈的贵客要来,让我在这里等候。”
陈忠点了下头,“不错,我就是。”
小女郎连忙道:“贵客请随我来。”
陈忠跟着小童,在红柳坊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宽阔的庭院。小童替他牵了马,指着正中堂屋道:“贵客请进,我舅舅就在屋里等你。”
说话间,一名年轻秀美的郎君跨出屋子,对陈忠抱拳微微一笑,“在下扶云住,久仰郭先生大名。”
陈忠听见这称呼吃了一惊,连忙左右看了看,疾步上前道:“在下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