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这句话她就出了房间,一晚上没再来找他。
周时雍这一夜辗转反侧没怎么睡,黎明时分听见庭院里有动静,急忙起身披上衣服,匆匆拉开房门,檀汐已经走出了后院,身影一晃而过。
周时雍趿着鞋追出去,喊了一声阿汐。
檀汐没有回头,没有停下与他告别,就这样洒脱至极地翩然而去。
这是周时雍在丽云堂认出她时,设想过的最好结局,事了拂衣去,相忘于江湖。
他如愿以偿地等到了这个结局,可没有觉得松快,也没有感到高兴,久久站在庭院里没有移步。
萧令姿和徐圆一路与商队同行,不及檀汐单人一骑速度快,两人刚到瓜州半天,檀汐就赶了过来。
萧令姿见到她,方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还算你听话,我还以为你不肯走。”
檀汐含笑道:“我那敢不来。不然师父杀个回马枪,会把我捆成粽子带回鹿山去。”
萧令姿嗔道:“你知道就好。”
因为没想到檀汐会来的怎么快,萧令姿没有多定客房,正要再去定一间上房,徐圆拦住她道:“不用了,今晚我和阿汐一起睡。”
檀汐客气道:“会不会不方便?”
徐圆笑了,“我们年岁相仿,就如姐妹一般相处好了,何来不便。”
檀汐含笑点头,和徐圆同居一室,赫连音音和萧令姿住在一屋。
吃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徐圆邀檀汐出门赏月。萧令姿对徒弟的功夫十分自信,把长剑抛给檀汐,叮嘱两人就在客栈附近转一圈,不可走远。
夜色如水,一轮明月高悬天穹,清辉满地,银光隐隐。
徐圆站在山坡的高处,抬头看着头顶的圆月道:“生我的那天,月亮便是这样的圆,所以母亲给我取名阿圆,我每次看见圆月,都会想到她。”
檀汐道:“殿下的确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母亲说,长清宫的地图和线人是你找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檀汐含糊道:“根据孤雁留下的线索。”
徐圆居然没有继续追问,话题一转道:“宇文忠是孤雁之首,陛下在他来上京前,给了他一枚印章,上刻首丘两个字。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陛下以此来提醒他不要忘了故国和故土。”
檀汐没有接话,隐隐感觉到徐圆今夜邀她赏月,是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谈。
“宇文忠写给临安的信,都会盖上这枚印章,裴荣宣可以据此辨别信的真伪。宇文忠死后,裴荣宣曾收到过一封来自上京的密信,盖有首丘印章。可见,宇文忠在死前,将印章和字检都交给了可信之人。可这个人没有说出自己是谁。”
檀汐直言不讳道:“这样岂不是很好。免得有朝一日,他成为第二个宇文忠。”
徐圆转身看向檀汐,“宇文忠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把首丘印章给了谁?”
檀汐果断说:“没有。”
“依宇文忠的个性,他一定会有所准备和安排。”
檀汐淡淡道:“因为他根本没料到去上京驿站的那天会死,所以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
如果不是周时雍从完颜冽那里得到消息告知宇文忠,宇文忠不可能在那天夜晚把东西托付给周时雍。
“阿汐,你娘亲为了掩护我母亲逃离才被完颜冽所害,我不会忘记这份情义,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我,也能像我母亲和你娘亲一样成为知己好友。”
徐圆诚恳道:“我不妨坦诚相告,我来上京是瞒着殿下和裴荣宣的,我偷了裴荣宣的控鹤令,给他留下一封信,说我来上京会替他找出首丘,好让他给陛下有个交代,以免陛下责罚他。”
檀汐心里微微一动,“你怎么找?”
徐圆道:“唯一的线索,便是裴荣宣收到的那份示警密信,我临摹了一份带来。”
“宇文忠选择的下一任首丘,除却机敏睿智,胆识过人之外,一定是人品可靠,怀有报国之志的人。我问过母亲,和宇文忠联系密切的人都有谁,母亲不认识其他孤雁,只知道你和云娘是自己人。后来母亲又说,是你找到了长清宫地图和线人名单。于是,我把那份信,拿给你师父看。”
檀汐心里一惊。
徐圆忙道:“你放心,那封信是加密过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她认出是你的笔迹。”
檀汐脸色微变,怔怔看着徐圆,心里瞬即闪过无数个念头。
“你就是首丘,对吗?”
事已至此,檀汐只能感叹,这世上万般算计,都抵不过偶然和天意。她替周时雍誊抄那封信的时候,两人都没想到徐圆会看到这封信,也没想到徐圆会来上京,更想不到徐圆会和她师父在一起。
她微微点了下头:“你猜的没错,我就是首丘。”
徐圆嫣然一笑,“你不想暴露身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你答应裴荣宣的事呢?”
徐圆撇撇嘴,“那就耍赖呗,我回去把控鹤令还给他,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檀汐莞尔。
“过了瓜州,就有裴荣宣的人来接应。母亲让我把这个留给你。”徐圆把鱼符递给檀汐。
檀汐一怔,“她可曾留过什么话?”
“她说你会明白。”
檀汐突然领悟,这块鱼符不是乐昌留给她的,而是留给周时雍的。
她遵守承诺,并没有把周时雍的身份告诉阿圆,所以阿圆以为这鱼符是留给她的。
她回到鹿山后,根本不需要这个。真正需要它的人,是周时雍。当他想要撤离上京时,有了这块鱼符便会如虎添翼,来去自由。
檀汐握着手中的鱼符,眼眶有些发热,涩声道:“殿下,处处都考虑周全。”
“生于帝王之家,也并非个个都凉薄冷血,也有我母亲这样的人。”徐圆柔声道:“阿汐,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所以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但是,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所做的,并不全是为了临安的陛下。”
檀汐释然一笑,“我明白。”
她没有当成女将军,没有真刀真枪的上阵杀敌,可是用智谋除掉贼首,能让敌军一溃千里,也算是报国。
第70章
自打郎主昏迷,朝野便陷入乱局,直到四日后郎主病逝,九王子完颜凌血洗宫廷,成为新一任郎主,上京方才勉强恢复平静。
枢密院认定大昭必然会趁着北戎内乱安插间谍,命五间司严加盘查可疑之人,周时雍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公事,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吴慎。
整理完卷宗,他离开五间司,踏着夜色回到家里,踏入后院便看见卧房里亮着灯。家里的下人,不会擅自进入他的卧房和书房,吴慎深更半夜的他在屋里做什么?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心嘭嘭直跳起来,脚下如有千斤重,迈进屋子的那一步仿佛被定在地上,抬不起来。
屋里的桌上放着一盘蒸槐花,还有一双筷子。
“别来无恙啊,周大人。”一声略带俏皮的问候,在屋内响起。
最近经常在梦里出现的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笑容有点顽皮,依稀有了小时候的模样。周时雍怕自己在做梦,握拳掐了下掌心。
“郦浮生死而复生,周大人看上去很不高兴啊。”檀汐好笑地打量着周时雍难以描述的复杂表情。
周时雍意识到不是做梦之后,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回来了?”
檀汐挑挑眉毛,得意地笑了笑,“你不是还没有对外宣称夫人去世吗,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周时雍跨进房间,急声道:“你几时到的?可有外人看见?”
檀汐笑眯眯道:“周家的人都看见了,我还去了丽云堂。”
周时雍绝望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扶住了额头。若只是周家人知道,还可以瞒着,明早天不亮就让她离开。可她去了丽云堂,街坊邻居还有店里的顾客都是外人,谁会替她隐瞒?
“尝尝看我做的菜。”檀汐将他的手扯下来,按到筷子上,有点遗憾道:“可惜回来的有点迟,槐花都老了。”
周时雍那有心思去品尝,只关心她为何去而复返。“你为何要回来?”
檀汐正色道:“我想了想,郦浮生还是不能死。万一再有人往你身边送了美人,你这夫人善妒的借口也不能用了。”
周时雍:“……”他一向口齿伶俐,口才绝佳,此刻却不知道如何接话,脑子乱的无法思考。
“好了,不逗你了。我回来有两个原因。”檀汐将鱼符递给他,“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你离开北戎的时候,可以用得上。”
周时雍接过鱼符,紧接着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阿圆以为我是首丘。”
周时雍一惊,“她为何会认为你是首丘?”
“我誊抄的那封信,她临摹了一份给我师父看,我师父不明内情,说是我的笔迹。”
周时雍再次用手撑住额头,人算不如天算。
檀汐摊手道:“我只好顺水推舟承认我就是首丘。不过,她答应我不会告诉裴荣宣,也不会告诉李隆。”
“如果我回了鹿山,裴荣宣却能继续收到首丘的信,那就说明我在说谎,首丘另有其人。以阿圆的聪明,轻而易举,就能想到你才是真正的首丘。”
“她可以看在我娘亲的份上,替我保守秘密,可是你却没有这份殊荣。她一定会告诉裴荣宣和李隆,所以,我不能留在鹿山,我得待在上京。这样才能说明我就是首丘。”
周时雍拿开手掌,深深看着她,万语千言都沉在心里,最终却只化为一句话。
“你不必为我这样。”
檀汐瞟了他一眼,“也不全是为了你,是我感觉自己学了一身武艺,隐居鹿山有些可惜。不如留在这里,还有用武之地,上京也是可以杀敌的战场。”
周时雍急忙道:“可是,”
檀汐打断他,“可是会有危险。在山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天降巨石砸到脑袋的事情你可听过?”
周时雍无奈,“那是两回事。”
檀汐不容置喙道:“反正我不会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
周时雍甚是头疼地看着她,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让她走。
檀汐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你快尝尝看。”
周时雍心不在焉的夹起一筷槐花放进嘴里,檀汐问道:“味道如何?”
周时雍心如乱麻,根本没吃出什么味道,捧场地点了下头,不解道:“你师父怎么会让你回来?”
“我说我有了身孕。”
周时雍捂嘴狂咳起来,差点没被嘴里的槐花呛住,接下来耳边响起更让他震撼崩溃的一句话,“孩子当然是你的。”
他面红耳赤地看着檀汐,“你师父不是知道我们是假成亲吗?”
檀汐点点头,“是啊。可是我告诉她,临走前一夜,我情难自禁就和你圆房了。”
周时雍满面通红地起身去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