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只微微勾唇,不作回答,反问:“他死了么?”
赵归梦道:“还有一口气。”
“你不杀他,不担心后患?”二皇子挑眉。
“担心,”赵归梦也挑眉,“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老了,从今往后只会一天比一天更老。”
而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娘亲的孩子了。
是的,她长大了,有能力报仇了。
———暴雨倾盆,今夜注定不安宁。
庆兴帝身着寝衣,单手撑着额头,愁眉紧锁。一旁的地上,皇后披发而跪。她身着素衣,已经湿透:“多谢陛下愿意见臣妾。”
庆兴帝没有说话。
皇后惶恐地望着他:“陛下,近日这些事端,都是冲着元祐来的。那孩子,是您和裴太傅亲自教养着长大。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元祐一向多忧思柔肠,正因如此,您才让他去朔北,想让他感受沙场……”
庆兴帝冷眼打断她:“朕就不该让他去!”
皇后连连叩首:“陛下,这都是奸人的构陷啊!”
“奸人构陷?”庆兴帝道:“你想说谁?”
皇后沉默了片刻:“臣妾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谁能从此事中获利……”
“你还想攀咬元贞?”庆兴帝冷笑,“这件事从头至尾,他未发一言。这么多年,朕观这两个儿子,还以为上天眷顾。元贞不争,元祐厚德,皇室兄弟相争不会出现在朕的孩子之间。没想到……”
想到往事,庆兴帝有几分低落:“当年落仪去世,朕明知有蹊跷,却没有追究。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陛下,您为何不信臣妾,我们少年夫妻……”
“少年夫妻!”庆兴帝失望地看着皇后,“你也知道我们是少年夫妻,那落仪呢,她自幼就是朕身边的宫女!她身份低微,能碍得了你什么事?朕已经封了元祐为太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皇后面容平静,红着眼道:“陛下,仪贵妃之死,当真与臣妾无关。”
庆兴帝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回去吧。”
“那元祐……”
“太子乃国之重本,”庆兴帝敛目,不再看她,“若他当真如此行径,即便真不追究,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皇后一颗心落到谷底,连连磕头,道:“陛下,臣妾不求您网开一面,只求您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之人……”
“砰”的一声,冷风随着来人踹开门的动作,骤然袭入屋内,烛火一闪之后,又颤颤巍巍地亮起。
“母后,您不要跪他!”元祐一身太监装扮,面容森然。
门外,响起一阵厮杀声。曹公公大喊:“来人,救驾,救驾!”
皇后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道:“他毕竟是你父皇。”
元祐道:“可是我的父皇,从不爱我,他爱元贞便也罢了,甚至连裴暄那个废物,在他眼里也比我强。”
庆兴帝猛地站起身,起身太快,他只觉得血气上涌,一阵头晕。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逆子,你竟敢,竟敢逼宫!”
他环顾四周,身边却无趁手之物。门外,有血慢慢涌了进来。曹公公倒地,面朝里,眼睛还未闭上,额头上一道长长的刀口,汩汩流血。
庆兴帝气得眼眶发红:“逆子!逆子!”
元祐却很兴奋,语调高昂:“父皇,儿臣劝您坐下吧。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儿臣如何是好?”
他阴阳怪气,气得庆兴帝不由得闭目:“朕已经封了你为太子,还不能在其他地方弥补元贞的亏欠吗?”
“亏欠?”元祐面容扭曲,大笑:“您对他能有什么亏欠?一个下人的儿子,能成为与我并肩的皇子,我都觉得是对我的侮辱!”
庆兴帝闭了闭眼:“那么,裴暄呢,你这么恨他?”
“我当然恨他!”元祐道:“太傅曾言,我是他最优秀的学生,说有我,是大庆之幸!我那时多高兴啊,我想我的亲生父皇不爱我,至少我还有老师。恩师如父,我当真以为如此!可他呢?嘴上说若裴暄能如我两三分,他便也放心了,背地里——他这样一个清高的人,却为了裴暄,私底下去结交那些粗鄙的武夫,摆脱他们代为照看!凭什么啊,裴暄那样一个章句不通的庸才!”
元祐从未如此声嘶力竭,连皇后都震惊了:“元祐,裴暄毕竟是太傅的亲子。父为子谋略,乃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元祐打断她,“母后,你是不是忘了?自我记事起,是你,是你每天告诉我,我的父亲不爱我,只有你——我的母亲,为我殚心竭虑。我想不通啊,为什么只有我的父亲不爱我?”
皇后呆立当场:“所以,就为了这,你设计了朔北……”
“就为了这?!”元祐冷漠地看着庆兴帝,“我幼时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却得不到父皇的一句夸奖。元贞只不过破了个九连环,父皇赞不绝口。连裴暄,只不过到了朔北,还什么仗都没打,就被太傅夸赞勇气可畏。”
“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元祐勾起唇角,“不过,我也不在乎了,今日之后,这天下都是我的了。我再也不用等待你们的认可。”
他抽出袖中匕首,刀尖直指庆兴帝。
“元祐,”皇后不赞成地摇摇头,“你不可……”
“母后,”元祐手中的刀轻轻颤抖,“事已至此,断无回头路。”
庆兴帝嗬嗬喘气,怒目圆瞪:“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
元祐却笑:“父皇,您急什么?不想见二弟最后一面么?”
庆兴帝嘴角抽动:“你还敢动元贞!”
元祐道:“别急,等我的人进京,亲自去请了元贞过来。您看儿子多孝顺,顺便也请裴太傅父子进宫。我倒要看看,在生死的最后关头,你们这些做父亲的,还如何为儿子谋划!”
“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庆兴帝抬眼看他,眼神沉痛,“怎会如此?”
“我做父亲?”元祐冷笑,“那个傻子,也配做我的孩子?他倒是命大,他娘都死了,他竟然还活着!”
庆兴帝闭目,不想再看他。屋内又陷入沉静,只有庆兴帝喘气声。
元祐走来走去,心神不宁。他朝屋外望去,雨势未歇:“派人去看看,周门主怎么还没回来!”
庆兴帝猛地睁眼,元祐见他神色有变,笑道:“父皇没有想到吧,您亲手培植的戟雪门,都为我所用。哦对了,这算不算是父皇为我的谋划?若非如此,我今晚不会这么顺利。如此,儿臣多谢父皇了!”
“太子殿下,宫外来了一队人,不知是敌是友!”
元祐猛地站起来,满面笑意:“定然是周门主带人回来了,快去迎!”
庆兴帝冷笑一声。元祐浑不在意,他此刻明显比刚刚放松了许多,不再来回踱步,而是放心地坐了下来。
反倒是皇后有些焦虑:“你舅舅离得远,明晚才能赶到,你为何不能再等一等?”
“迟则生变,”元祐道:“今夜大雨,是最好的遮掩。大雨会冲走一切痕迹。看来,老天都在帮我。天快亮了,今夜一切都要结束。”
第123章 元贞藏真屋外,除了雷声和雨声,……
屋外,除了雷声和雨声,陷入一片寂静。廊下的灯影随风摇晃。忽略空气中的血腥味,这看上去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雨夜。
皇后站起身,朝外望了望,疑惑道:“这都一炷香了,怎么还没来?”
太子道:“母后莫急,许是雨夜耽误速度。今夜的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不会有事。”
片刻之后,门外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太子笑起来:“这不就来了,周门主——”他愉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庆兴帝和皇后察觉异样,同时朝门外看去。
来的哪里是什么周叙青,而是元贞!
元贞单手持剑,风灌入袖口,宽大的袖口因为被雨水打湿,紧紧地沾住他的臂膀,显露出虬结肌肉:“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话是对庆兴帝说的,眼神却盯着元祐。
到了此时,太子竟然不分时宜地走了神。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元贞总喜欢穿如此宽大的衣袍。因为这样一来,外人只会觉得他瘦削,而不会注意到宽大衣袍下,藏着竹节钢肌。
寒刃藏鞘。
元贞藏真。
是他大意。
不不,他还没有输!太子突然暴起,匕首对准庆兴帝的脖颈:“好二弟,我本来还打算派人去请你。没想到你不请自来,如此,倒省了我的力。”
元贞却好像没看到庆兴帝深入险境,缓步走近:“大哥,现在回头,还不晚。”
太子目眦欲裂:“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可不敢保证我的刀不会伤人!”
元贞却依然缓步靠近,太子大叫:“站住!”
庆兴帝的脖颈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他闭着双眼,好似浑然不管外界之事。只是紧锁的眉头和额角的青筋,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