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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剑已经无法说话了,在他身前发出微弱的光,照亮雪夜路。
  今夜风雪紧,宜归家。他别无选择,只有离开雁还山,才能逃掉所谓掌门的命运,逃掉修道,不负师尊之愿。
  他还要去找那段丢失的记忆,去找血魂珠。
  雪地里走了两个时辰,他回首雁还山却好像还在眼前,空中浮过无数黑点,直到看见御剑而致的灵气拖尾,他才发觉是雁还山上来人了。
  数十名弟子横剑将他截住,为首的是篱篱。
  晏七拍拍灵剑,死死护在他身前的灵剑只好听话,收回剑鞘。
  篱篱面露难色:“大师兄,药仙阁的前少阁主衡蹊仙君失踪归来,上山门告你状来了,还请大师兄与我们走一趟吧。”
  晏七沉默地呼出一长道白烟,向着天散了,道:“好。”
  议事堂里站得满满当当,衡蹊仙君坐在椅子里,形容憔悴,一见到晏七便激动不已,直言他是九州境剑道败类。
  晏七直直地站在那,听完了衡蹊的控诉。大致是说他的灵府碎裂乃是晏七所为,也看到了他手中玉符的留影——正是魔皇殿前,他堕魔后踏灵剑睥睨众修士。
  魔纹缠身面貌几乎无可辨,但灵剑只此一把,不可作假。
  即便如今魔域与九州境关系有所转圜,不再是从前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但雁还山的天骄堕魔依旧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篱篱拉着他的衣袖,着急小声说:“大师兄,你咬死了别认,他奈何不了你,师叔师伯还有师兄们都会护着你的。”
  珩衍招招手:“篱篱,过来。我们相信大师兄,即便是堕魔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请诸位长老从轻处罚。”
  篱篱固执地拦在晏七身前,被五师兄拉走。
  晏七平静地回:“是我。”
  “那衡蹊道友的灵府也是你所为?”
  堕魔后记忆混沌,晏七记不清了,但他大致猜得出衡岐仙君完好的灵府自何处来,便也认下了。
  他是虱子多了不愁咬。可倘若她知道衡岐仙君再受牵连,会难过的吧。
  一长老终于找到发言的机会:“堕魔罪无可恕,看来今日师叔便要为你师尊清理门户!”
  另一长老拦住,道:“你是道吾最心爱的弟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堕魔一事想来必有隐情,师叔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晏七镇定地说:“为了救妻,也为了魔域的无辜魔人,我吞掉了归寂壑下的煞气换取修为。”
  从未见过如此不打自招的,议事堂里安静了许久,长老面面相觑。
  一长老幽幽道:“难怪道吾师兄要将掌门之位传于珩衍,而你又拿不出理由。还说什么你已自请离开师门,原来是堕魔的罪人!原先师叔们还心疼你为合欢宗妖女迷惑才致道心破碎,想来是被道吾师兄逐出师门的吧!”
  “你怎么说话的!”一长老不悦了,“说他就说他,合欢宗怎么就妖女了?”
  晏七道:“堕魔一事我无可辩解,也正因如此我才自请师尊与我断绝关系,离开雁还山。”
  一长老立刻提高声音道:“那你离开了吗!”
  自知意图太过明显,长老又闭了嘴。连篱篱都听出来,长老中不乏盯上掌门位置之辈了。
  一长老岔开话题:“那你倒是说说,你天资如此之高,你师尊为什么要将掌门之位传于珩衍,而非你!”
  晏七想想那卷手札,又望向珩衍,沉默了一会儿,隐瞒道:“弟子不知。”
  一道剑气拂来,他被击飞撞在门扇上,又摔落,
  吐出一口血。
  众长老之首收剑入鞘,缓缓向他走来,周身威压压得晏七直不起腰杆,撑着手臂尝试了几次,还是瘫在了地上。
  在场人皆屏住呼吸,心里都清楚晏七的秉性,他视师命如山,宁可承认堕魔也要保住珩衍的掌门之位,想来确实是师命之言。而大长老这一剑多少带了美梦落空的私人之怨。
  大长老垂目望他:“究竟是不知,还是你缄口不言下隐藏了什么更大的秘密?”
  晏七的目光掠过长老,钉在珩衍脸上,咬着牙道:“弟……子不知。”
  “既然你供认不讳,便按章程清理门户吧。堕魔无可饶恕,戕害衡蹊道友,数罪并罚,就地绞杀。”
  篱篱冲出来,横剑拦在晏七面前,哭道:“大师伯,大师兄他就算先前堕魔,如今身上也无半分魔气了,怎么就不能饶他一回!如今师尊已然飞升,你要真杀他,不怕师尊在天上降雷劈死你吗!”
  珩衍立刻上前行礼:“篱篱不得胡言!”
  众长老面面相觑。说不怕道吾,是假的,若真要绞杀晏七,谁都不敢做这把刀。
  衡蹊坐在椅子里,见众长老皆不言语,怒道:“飞升算什么!难道飞升了便高人一等吗!他的弟子闯下如此大祸也要受他福荫吗!”
  珩衍道:“我掌雁还山上下大小事务多年,熟悉门规,既将遵从师命任掌门,即便绞杀师兄,也该我来做,断不能脏了众师伯师叔的手。可是师门情谊百年,我还是想为师兄求一条生路。请师伯师叔开恩。”
  说罢,跪伏在地。
  篱篱与五师兄见状也跪下行礼,二人身后也立刻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弟子。
  “请放大师兄一条生路。”
  对峙良久后,伏地的珩衍微微抬头,给了椅子里的衡蹊一个眼神。
  衡蹊咳嗽了几下,道:“只要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死不死都无妨。我既因他灵府碎裂,不若让他也受受我尝过的滋味。”
  珩衍立刻接话道:“那么便将大师兄暂且打入地牢,日后处刑,如此也可保全一条性命,令他日日悔过。”
  晏七在伏地一片中站起身来,擦掉唇边的血。昔日剑道第一人座下首徒,余威犹存。众人望着他,竟一时不敢言,生怕一时有什么转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
  “无情道本就是邪道,我早已不修。灵府……尔等随意拿去。”
  “只一点,我要离开雁还山,去找她。”
  -
  数日后,雁还山地牢。
  自碎灵府的晏七终于醒来,首先钻入鼻腔的便是血腥味,混着潮湿发霉的腐臭味,眼睛也看不清了。
  “你还想去哪儿,大师兄?”
  是珩衍的声音,踱步声也随之响起。
  “我继任的时候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之上,受那么多人的朝拜,只有你缺席了。”
  “你没有看见那些长老们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令人满足。”
  晏七终于看清珩衍的轮廓,昏暗模糊掉他的边缘,只留下了灰白的印象。
  他动了动手腕,这才发觉双臂被锁链禁锢,一头扣着他,一头连着左右的墙壁,双踝也是如此。
  “你言而无信,我要去……找她。”
  “她不是你亲手送走的么?你有资格去找吗!”
  他永远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对什么都不在乎。从前是修道,如今是思念她。他愈是毫无反应,珩衍愈是怒火中烧。
  你凭什么想她!
  鞭子破空声一刹,紧接着便是胸膛上锐利的一痛,地牢里静悄悄的,有什么顺着他的衣襟向下滴。
  新鲜的血液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戴惯了面具的人,总是不自觉又戴上了,连恨意都无法畅快。
  晏七适应了地牢里的黑暗,终于在只有他二人之时,看清了珩衍。他的脸上有笑,有恨,有眼泪,眼角抽动,好像还有些许苦。
  晏七忽然绽出一个笑,像是在回忆:“因为你爱她,那么多人都爱她,可她只爱我。”
  珩衍阴阴地笑了:“何止啊,你夺走了所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所有!”
  晏七:“师尊已经将冰原还给你,还给雪狼一族了,没有人欠你的。”
  珩衍声音一顿:“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道吾也知道?”
  晏七不答,只是闭上了双眼。
  “你与阿九是何时认识的?”
  “阿九?真好听啊,”珩衍冷笑,握着骨鞭的手几近颤抖,“她是我的母亲。”
  晏七合着眼睛,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母亲二字,道:“原来她说养过的那条大白狗是你。”
  他忽然笑了一声:“狼崽子也能认成狗,真是笨蛋啊。”
  珩衍冷哼一声,挥出一鞭:“当年你追捕临渊归来闭关,数年后他打上山门寻你不得,将怒气尽数泄在了我头上,将我打回原形,戴上狗牌,扔在合欢宗山门前,任人羞辱。师兄,这是你对不起我的第一罪。”
  新旧鞭痕交织在他身上,衣裳干结了又湿,血肉黏在破损的衣袍上,晏七只是听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却一声不吭。
  “若不是你的存在,当年临渊术法解除,我何须归还宗门做小伏低,上下打点勾连,我可以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掌门之位,还有她,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