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已经在南屿了。
现在时间不算早,可能已经睡了。
司机将车停指浦摊壹号楼下。近几日都歇在大伯宫铭安排的酒店,陈禹让也很久没回来。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解开。
从门缝里淌出的灯光让陈禹让动作一滞,下意识要侧身避子弹或刀锋,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样的人怎么敢开灯。
可下一秒,心却跳得更快。
所有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陈禹让站在门口,竟一时不敢迈进去。
…
窗外的天色从昏黄转为浓稠的墨蓝,最后彻底沉入寂静的深夜。
这是余想在这间屋子呆的第三天。那日接到覃忆电话后,她买了最近的机票飞来,可惜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人。
在屋子里呆久了,余想有时会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她正在把一罐一罐鲜奶往冰箱里装,直到玄关处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声。
犹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
牛奶杯壁上的小水滴掉到余想手臂上,她回眸,看见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那道身影。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好像凝固。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
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陈禹让迈开步子,径直朝她走过来。他的衬衫上还沾着露重时分的寒气,阴影顷刻间将她笼罩。
他的手紧紧将她锢住,力道大得惊人。这个姿势让余想不太舒服。但她没动。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手,抚上陈禹让的背脊。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颈,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
心窝像是被这潮热的呼吸烫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楚。余想轻声开口:“陈禹让……”
“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哑。
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脆弱。
窗外无星。
高楼的霓虹有时候显得更寂寞,日复一日落进无人的客厅,戒烟的人终于在今天等来了尼古丁。
未尽的言语被咽下,一只手沿着陈禹让的脊背往上,穿过他微凉的发,最终安静地落在他的后脑勺
。
余想无声地把他抱更紧。
第57章 厄尔尼诺想问天你在哪里(二)
窗帘未被拉紧,谁都没有心思去管。
泻进来的几缕月光缓缓流过室内,温柔地描出床上依偎的两道人影。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拥抱着,分享着同一片枕褥与呼吸。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两尾在深海中孤独漂流许久的小鱼,终于凭借着原始的本能,找到了彼此。
余想醒来的时候,发现昨晚偷懒没关的窗帘不知道何时被合上,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指尖探去,枕头上冰凉一片,没有一丝凹陷的痕迹。
陈禹让已然离开许久。
余想懵了会儿,拿出手机。
点开陈禹让微信的时候,发现自己停在输入框的那句“你在哪”还没有删掉。
盯着三个字出了会儿神,余想一咬牙,点了发送。
预想中有百分之五十概率出现的红色感叹号并没有出现——毕竟陈禹让之前还换过手机号码。
余想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却更快地跳了起来。
她起床,清晨的白光,瓷白餐桌上的三明治,旁边静静躺着的煎蛋。一切熟悉感都在述说着从前。
这时候,陈禹让终于回了消息。
[陈禹让:晚上回来。]
余想删删减减,最后回了一个“哦”。
又一会儿,她问:[是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陈禹让好忙,又是很久后才回复。
[陈禹让:可以晚饭前。]
余想琢磨着这几个字,最后回:[那你晚饭前回来吧。]
回完消息,余想起身,换好行头,这几天第一次走出浦摊壹号的小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菜。
在新加坡的几年,余想也学会了做饭,虽然翻来覆去只会那么几道,但她也要陈禹让尝一下她的手艺。
猪肚鸡汤要炖许久,她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可陈禹让还没有回来。
她想再发条消息,可最后还是继续等。
她大概能猜到陈禹让在哪里,在做什么。
所以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
老爷子的讣告早早拟好,在今日清晨终于发出。告别仪式场面办得极大,厅内人影绰绰,却无喧哗。
陈尹霄与宫铭立于灵堂前方,撑当这个时刻的门面。
在这一切之外,在人群稍显疏离的一角,陈禹让静默伫立,身形挺拔却透着孤直,遥远地凝视着被簇拥在素白鲜花之中的遗照。
“hey,咯咯。”
眼前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是宫绮那位小女儿,叫哥哥的时候,字词的停顿仿佛母鸡叫。因为她脸上的混血基因太过明显,陈禹让几乎无法对这位妹妹生出任何亲近。
Faye今年十三岁,跋扈意味已经掩藏不住,毫无尊重人的意思,视线光明正大地在陈禹让的手机屏幕上扫过,看见了聊天背景。
是一个女生在迪士尼城堡前的单人照,极其漂亮,带着一种抓人的灵气。
在他熄灭屏幕后,Faye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这是你马子?”
她来林港城后,最先入乡随俗的是批产的泡沫剧,中文词汇也是从电视剧里学。
闻言,陈禹让淡淡睨她一眼:“是我老子。”
这四个字说得波澜不惊,Faye一愣,随后撇了撇嘴,觉得这个哥哥真是不好相与,白白长得这么漂亮了。
这时,宫绮恰好走过来,朝Faye招招手,这位混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钻进妈妈怀里,在宫绮让她不要在这里大笑的警告下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她本来就不怎么认识遗照上的老人。
陈禹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
宫绮不知和Faye说了些什么,抱着她聊了好半天,才拍拍手让她离开,终于得空走到陈禹让面前:“Eyran,听你大伯说了,外公的遗体,是你想办法从太平间带出来的。老爷子在泉下有知,会记得你这份心的。”
闻言,陈禹让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事实上,宫铭让他去太平间取尸体,无非只是因为他非长子,明面上也离家多年。
死了他,或者死了宫逸,都不会那么难堪。
…
林港城的黄昏落了下来。
陈荣峯今日来过,做足了一个女婿的表面功夫,临走前折到陈禹让面前:“以后还回家吗?”
空气凝滞,没有回音。陈荣峯的下颌线倏地绷紧,下意识要发火,但最后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终于还是忍住。
静几秒,施舍般的语气:“剩下的钱,没还完的,家里不用你还了。这几年你也该长记性了。”
去美国之前,陈禹让和陈荣峯打了借条,原先只算了MIT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但后来话赶话,陈荣峯一怒之下让陈禹让干脆把养他这二十多年的费用都算算清。
他是想让陈禹让知道没有他老子他活不了,却没想到陈禹让真的认下了这笔债。
这些年断断续续,还了一部分。
如今这副大发慈悲的姿态,倒和前几年喊律师和公证人员上门,公证欠条的模样大相径庭。
宫绮带着Faye走掉,今日的灵堂终于到了闭门时间。
厅里的灯一盏盏暗下去,只单独留下了遗照上方的一排灯。陈禹让望着老爷子的面孔,最后一个离开。
随意扯开领带,终于得到些许喘息。
回家的路途突然变得很漫长。
车载蓝牙的电台主播为饭点归家的人群送上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无尽的高峰车流,咸蛋黄似的夕阳挂在路尽头,终于要和海岸线融为一体。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屏幕停在那句“那你晚饭前回来吧”。
这是陈禹让第一次期待回家。
余晖透过落地窗,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圈,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栖息,在眼睑投下静谧的阴影。陈禹让望着那张沉睡的侧脸,不自觉笑了下,眼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身体的凌空感让余想迷迷瞪瞪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她半睡半醒低喃:“我给你熬了汤。”
几秒后,察觉自己的身体还被凌空抱在怀里,余想的视线上移,堪堪掠过凸起的喉结,她的臀部忽然一凉。
她被放在了厨房的中岛台上。
还未完全回过神,一双手臂就已经把她锢住,撑在她身体两侧,男人炙热的气息将她完全裹挟。
下巴被轻轻抬起,唇上落下温柔的触感。
陈禹让很缓慢地吻着她,耐心至极。
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余想的脸却有些发烫。
…
高压锅里的猪肚鸡汤,看不太出原材料,漂在汤面上的姜片比猪肚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