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铺着崭新红毡的通道,手指拂过摆放整齐的案几,检查着每一处细节,心绪却难以真正平静。
明明一切都已就绪,明明之前玄光镜那通胡闹已经奇异地抚平了他的焦虑,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那种脚踏虚空般的悬浮感又隐隐归来。
他并非害怕,只是一种对生命重大转折本能的敬畏。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无需回头,也知道是谁。
一件犹带体温的外袍披上他的肩头。
何不渔无奈:“你知不知道按规矩咱俩今天不能见面啊?”
大圣嗤笑:“你又不是真待嫁闺中,都是男子,还守这种规矩做什么?”
“怕你睡不着,特地来看看你。”
何不渔没好气:“我看是你自己睡不着吧?”
“确实。”大圣也不避讳,“想你想得不行,只能上来找你。”
“你那婚服最终到底想了个什么款式,都不肯让我看看?”
何不渔:“明天就看到了。”
披在他身上的外衫还带着大圣的体温和身上特有的阳光混合着桃叶的清爽气息,将他整个笼住。
“行了,看也看过了,你回去罢,我今日还要早睡。”他努力控制着有些微微荡漾的心神。
寝殿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大圣却极其自然地反手关上殿门,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两人站在殿内,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大圣看着他,金眸在不太明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还有点神秘。
“还早,”他声音低哑,“做点别的?”
何不渔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对方直接揽住了腰,拉近距离。
何不渔慌忙喊道:“最后一晚了,你不要前功尽弃啊!”
但这反抗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羞涩的邀请。
大圣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今晚绝对不会怎么样。”
何不渔心下稍安,但还不等他接着开口,又听大圣慢慢道:“但是明晚。”
“我要在这里。”他贴着何不渔柔软的耳肉,手上指向窗边。
“这里。”又指向桌案。
“还有那里。”最后停在大殿门口。
“哪里都不放过。”
何不渔听得额头直跳,几乎觉得自己下半身现在已经开始幻痛。
“你有病吧……”他咬住牙关,“咱俩又不是过了明天就会死,你犯得着吗?……”
还这里那里的,怎么不上天?
哦不对,他们现在已经在九重天上了。
何不渔:“你怎么不说要去房顶?”
大圣眼睛一眯,“难道房顶也行”
何不渔:“你去死啊!”
“行了,就亲一下,亲完我就回去了。”大圣哑声道,像在诱哄。
“成亲之前的最后一下。”
从那么远的花果山来,虽然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但跋山涉水只为了讨一个亲,倒真让何不渔心里又软了。
何不渔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得到应允,大圣不再犹豫,低头捕获了那两片微凉柔软的唇瓣。
两个人在快成亲前的最后一晚,躲在大殿角落这样缠绵而又情难自已的亲吻。
一种隐秘禁忌的快感,游丝浮絮似的涌上心头,勾得二人都心痒难耐。
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难忍,就那么一晚,也好像等不及了一般。
大圣吻时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曾经这人并不算热烈,看什么,做什么也都淡淡的,现在入自己怀中,却似开至最盛的海棠花瓣,也像新沏的冰片梨汤,又冷又香,甘美彻骨。
何不渔差点觉得自己要被吻得粉碎,手下用了点力,最终才掐得对方停了往他衣摆里伸的手。
何不渔脸色绯红,眼含水光,微微张着唇喘息,“你这个一下,一得是不是太过了!”
大圣:“嘴都没分开,不是一下?”
何不渔瞪他一眼,却换来对方更低的笑声。
“好了,不闹你了。”大圣终于深呼一口气,“我真走了。”
何不渔:“赶紧走吧,等会让人看见,你成亲前一晚还溜过来,别人都要笑话你!”
殿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将那扰人心神的身影和气息隔绝在外。
何不渔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肩上还残留着那件外袍的温度,唇上也烙着强势又温柔的触感。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被搅得七上八下的心。
说什么最后一下,差点搞得真功亏一篑。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底深处却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环顾四周,月光下的殿宇依然安静,红绸静默垂落,一切都在等待着明日盛大的开启。
那种脚踏虚空的悬浮感似乎皆因方才那个吻而奇异地落到了实处。
是啊,没什么好慌的了,无论明日是何种光景,那个人总会在他身边,用他那种嚣张又可靠的方式,扫平一切不安。
他拢了拢肩上的外袍,最后看了一眼这精心布置的一切,转身走向寝殿。
这一次,他的脚步踏实许多。
第74章
吉日良辰, 天光未至,何不渔的仙宫却已苏醒。
并非喧嚣,而是一种压抑着的, 蓄势待发的沸腾。
细碎的脚步声,压低了的交谈声,器物轻碰的叮当声,如同暗流, 在宫殿的每一处角落涌动。
何不渔这一夜睡得倒很好, 在预定的时辰准时睁开眼。
一醒来就心跳得有些急,像揣了只不安分的雀鸟。
他还未起身, 寝殿的门便被轻轻推开,粉嘟嘟领着几位手捧云纹托盘的仙侍鱼贯而入, 个个脸上洋溢着压不住的兴奋和郑重。
“仙君,吉时将至, 该起身沐浴更衣了!”粉嘟嘟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颤音。
何不渔被这阵仗弄得愈发紧张,依言起身。
温热而浸着灵植香气的浴汤早已备好,他不要人服侍, 只自己浸入其中, 将肌肤小心擦拭, 乌云墨发都被用香膏细细养护。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却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何不渔沐浴完毕, 被引到塌前, 仙侍为他绞干长发, 梳理得一丝不苟,戴上象征身份的赤金竹节玉冠,额间点了金箔花钿。
最后, 才请出那套随心云锦婚服。
他不是女子,自然不用描眉画眼,可是在今日这样大好的日子,哪怕只是素净的一张脸,也因那情之一字,熏神染骨,比胭脂艳艳更神仪明秀。
他的随心变婚服以深绯为底,外罩极薄的一层星玄纱袍。
风雅的墨竹纹样跃然其上,竹叶疏密有致,随着光线流转,时而隐入底色,时而浮凸生辉,仿佛月下竹林投出的婆娑影踪,既庄重又不失清逸。
极致的色彩好似压下了他身上那股极淡的冷色,从欺霜赛雪转为近乎秾丽。
“仙君,这是你有史以来最好看的一次!”粉嘟嘟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喃喃喊道。
何不渔笑了:“错了,不是最好看,而是以后还会更好看,一日比一日好看。”
外头天际传来一阵悠扬仙乐,何不渔迎了出去,只见一辆由九只彩鸾牵引的华丽宝辇缓缓驶来,停在仙宫上空。
宝辇珠帘掀起,一位身着宫装,仪态万方的女仙飘然而下。
“小仙乃瑶池王母娘娘座下司仪仙子,奉娘娘懿旨,特来为齐天大圣与小鱼仙君送上大婚贺仪。”女仙声音清越,举止优雅。
何不渔连忙上前迎接。
司仪仙子含笑道:“娘娘听闻二位喜爱蟠桃,特赐九千年蟠桃树苗一对,已命人栽种于仙宫园中,愿二位情深意长,开花结果。”
她指了指宫内庭院一角,果然有两株灵气盎然的矮小桃树已然落地生根,枝叶间甚至已有花苞隐现。
这礼物意义非凡,九千年蟠桃树苗,这可是瑶池的核心之一!
何不渔受宠若惊,连忙郑重道谢。
送走司仪仙子,何不渔看着那生机勃勃的桃树苗,心情有些复杂,竟没想到天庭最高层也会送来厚礼,让他有些不适。
“仙君!司法天神殿也派人送贺礼来了!是二郎真君座下的康安裕将军亲自带队!阵仗可大了!”
杨戬的贺礼竟然也这么早就到了?
何不渔有些意外,“在哪呢?”
“在前殿候着呢!”粉嘟嘟连忙道,“带来的贺礼摆满了宫门口!好多天兵看着!”
何不渔一到前殿,果然看见康安裕一身戎装,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天兵。
见到他出来,康安裕立刻起身,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失武将的硬朗:“末将康安裕,奉二郎真君之命,特来为小鱼仙君恭贺新禧!”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只紫檀木盒。
何不渔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一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对造型古朴大气的青铜酒樽,樽身刻满了玄奥的符文,隐隐有法力波动,一看就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