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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家的羊?”贝言走过去说。
  他摇头,把羊羔交还给牧民,手指在它耳后轻轻揉了揉,像在安抚。
  周围的藏民围上来,笑声混着藏语在雪地里荡开,有人拍他肩膀,有人吹口哨。
  “你受伤了?” 她探头,指尖探进他藏袍袖口之下,兴许手指太冰,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对方就猛地一颤,像是被触碰后反应很大的样子
  他整个人几乎滞了下,反手攥住她手腕,又立刻松开,睫毛垂得很低,刚好遮住了那颗漂亮的痣。
  “血很脏……”他声音低低的,喉结动了动,“雪地里不好看伤,回去再说。”
  忽然有牧民高声喊了句藏语,尾音上扬,带着打趣意味。远处几个年轻牧人跟着吹起口哨,笑声惊飞了附近觅食的雪雀。
  贝言听不懂,于是向上侧目看顾知宜。
  顾知宜立在雪地里,宽而平的肩线撑起藏袍,风吹动他碎发,露出眉骨,眼里映着沉静天光。
  他用藏语回了他们一句,向导听完突然笑起来。
  贝言拿手去撞他,问:“说什么?”
  向导:“他们问他你是谁?”
  贝言瞥他一眼:“那他怎么答的。”
  向导嘴角翘起来:“哎呦~~他说,未婚妻。”
  顾知宜突然转身往帐篷走,背影依然挺拔,耳根却红得像是被冻伤了。
  贝言眼中的雪原突然变得很静,连风都停了片刻。
  茫茫雪意间只有一抹红。
  …
  最后一缕天光被雪山吞没时,风便凉了下来。
  经幡在暮色里低垂,只剩轮廓,更远处,牧民们赶羊的吆喝声渐次熄灭,偶尔一两声犬吠在空旷的草场上荡开。
  主帐里的热闹声也渐渐低下去,阿爸阿妈很热情,贝言吃了太多撑得睡不着,走前替同床的小妹盖了盖新被子。
  小妹睡得熟,脸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她一整晚都在叽叽喳喳说嫂子真好,连辫子散了都顾不上扎。
  贝言亲她脸颊一口。
  手电筒的光在雪地上圈出小小的亮斑。
  贝言踩着冻硬的积雪走向羊圈,远远看见顾知宜那里还亮着灯,布帘被风掀起一角,漏出暖黄的光。
  掀帘时,浓重的锈味扑面而来。
  他正背对着帐门,厚重的外袍被挂在一边,只剩雪白的立领内衫,左臂套着护臂,一只鹰立在上面撕扯生牛肉。
  血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有几滴溅在他虎口上,凝成暗红的珠子。
  他垂目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掉了手背的血迹。
  “在喂鹰?”
  顾知宜身形一滞,而鹰也跟着竖起颈羽,金褐色的眼珠警惕地转动,生肉从喙间掉落,被打断进食,显然令它有些应激了。
  顾知宜眯起眼盯它,压低声音警告道,“别动。”
  贝言没见过他冷脸,于是揣着手僵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
  待鹰终于安定,他转过头,见她那副不自然的样子,眉心舒展开来弯弯眼睛,痣色柔软,“别怕。”
  贝言不自然地挪动脚步,靴底陷进厚实的羊毛地毯。
  顾知宜抬眸看她,没说话,只是掌心轻轻覆上鹰的脑袋,拇指抵住它的喙,熟练得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他挑帘出去,再回来时护臂已经摘了,袖口沾着一点未干的水痕,大约还仔仔细细洗过手。
  他弯腰从矮柜里取出油纸包着的肉条和奶块,纸页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回身将这些零嘴摊在桌上给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盯她,眼睛无辜漂亮,“怎么不睡呢?”
  贝言看看那些零食,“吃太撑了。”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回答。
  顾知宜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又摸出个小布包,里头是晒干的山楂条,红艳艳的,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
  贝言眼底微微亮了,支着脑袋吃。
  而对方坐在对面,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指尖,睫毛压低了,眼神就格外深。
  “你不是受伤了吗?”贝言吃到大概第三条山楂时,目光瞥了眼他袖口下的伤口,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没开封过的碘伏,放在桌上推过去。
  “谢谢你。”他声音轻轻,“我都忘了。”
  可他却没拧开瓶盖,只是将药瓶妥帖收起来,然后从柜里摸出个陶罐,罐身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新挖出来的。
  “小辉调的草药膏,”他掀开盖子,苦香立即弥漫开来,“结痂快。”
  贝言好奇藏药是什么,凑近闻了闻,被浓烈的药味呛得咳嗽。
  顾知宜没想过贝言对气味反应这么大,急忙伸手拍她后背,慌乱间碰翻了陶罐。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
  “咚。”
  额头相撞的闷响在帐内格外清晰。
  贝言疼得倒吸冷气,抬眼却看见顾知宜近在咫尺的瞳孔微微放大,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着淡淡的雪味和茶香。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先移开的是对方漂亮的眼睛。
  又一次坐定,贝言也不再吃山楂了,额头上红了一小块,两个人都是。
  “今天没和阿妈说退婚的事吗。”
  她忽然听到身边人这样问,停了停,语气散漫着答,“明天说吧。”
  顾知宜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攥紧,“好。”
  贝言想了想,在心里算时间,今天是3号明天是4号,然后她说,“明天说完,明天就走。”
  顾知宜怔怔抬头,“多住几天也没关系。”
  她却摇头,手扒在桌子上晃来晃去,“有很多通告要处理,目前是很艰难的上升期,如果做得好,说不好能成为明星。”
  顾知宜好像听不大懂的样子,只是点头,认认真真,“嗯,你会做好它的。”
  想起退婚会让他被笑话的事,贝言喉头发紧,那句对不起在舌尖打转,却被他隐隐紧张的、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
  “在什么台能够看到你?”
  “嗯?”她一怔。
  顾知宜以为是自己汉话不标准,唇抿了抿,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方框,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问:“在电视,哪一个频道,能看到你?
  灯花噼啪轻响,火光在他眸中跳动。
  “不知道,”她又移开目光,轻声答,“等有戏了,我一定告诉你。”
  影子交叠在一起,随着火焰轻轻摇晃。
  他突然开口,声线依然轻静,“妹妹很喜欢你,阿爸很喜欢你,阿妈很喜欢你。”
  她心尖一动,“你呢?”
  “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语速太快对方没听清,就放慢语速,像他刚才那样一字一句:
  “你、呢。”
  顾知宜大约被问住了,垂目看她有些错愕。
  帐外突然传来雪压断树枝的脆响。
  小妹的尖叫刺破夜空,“哥!好像有狼!”
  话音未落,顾知宜已经起身,单手按住贝言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烙在她皮肤,声音低沉,“不要动,呆在这里。”
  羊皮帘子被掀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贝言只来得及看见他雪色内衬的衣角一闪,人就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厚实外袍还挂在门边的木钉上。
  而帐外很快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牧人们用藏语吼着什么,粗粝的嗓音混着犬吠渐渐远去。
  小妹扑进来到她怀里,贝言连忙搂住她,担心外头但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呆在帐里。
  等着等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撑不住伏在桌上睡去。
  朦胧间似乎听见门帘掀动的声响,有带着寒气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发顶。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漏下来,贝言发现自己躺在矮榻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两层被子。
  最上面那层是这边结婚时才用的朱红色,边缘缀着吉祥结。像是备了很久。
  她看了眼那门边的木钉,某人雪色的藏袍已经不在那里了。
  贝言稍稍松了口气,正欲掀帘,却迎面撞上顾知宜端着铜盆走来。
  热气氤氲间,他睫毛上还挂着一片雪,手却被烫得发红。
  热水?
  她怔住,昨夜她自个儿寻遍帐篷只找到半壶冷水,最后凑合着洗了脸,差点没把手给冻裂。
  顾知宜错身进屋,铜盆搁在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响,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软糕饼,边缘还留着蒸笼的竹纹印。
  闻着格外香甜,贝言捏了一块,“好吃,哪儿来的?”
  “昨晚帮哈吉赶狼,要留我吃饭。”他摇头,指尖蹭掉糕饼上沾的一粒芝麻,“我回来,就包了点糕饼回来。”
  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小妹爱吃。”
  贝言听后正要点头,帐外却立刻传来脆生生的抗议:“哥!怎么不包点卓玛阿姨的腌菜!我不要吃甜腻腻的糕饼啊!”
  贝言愣住,看见顾知宜耳尖倏地红了,只跟她说了句“等下”,然后就匆匆掀帘出去,身上的银饰与木珠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