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梁照儿说,还不如趁这个时候完成店铺的升级转型,找到仁和楼专攻的方向。这薛老板打从西北来,西北饮食多有特色,又与外族相融合,不如做些自己擅长的来的好。
花时间自己气自己,何必呢?
薛掌柜不仅没往这处想,反倒纵容手底下来如意楼门前闹事。
仁和楼不似从前宋家铺子那般,如意楼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来打价格战,而是直接明目张胆地派了两个伙计到如意楼门口来抢客源。
伙计们直接对门前排队的食客说:“这食肆里头遭过鼠患,害过病,不卫生不健康。”
这话一出,甭管真不干净假不干净,一大半的人都害怕真吃出问题,转头跟着去了仁和楼。
燕环气得脸歪,誓要出去将那两个伙计按下,抓去见官。
梁照儿支持道:“你去罢,阿度和玉松也在,没人敢动手的。”
本来排队的食客也不算很多,还被叫走了大半,愈发显得门可罗雀起来。
燕环得令后立刻冲了出去,抓住其中一个仁和楼的伙计便骂了起来。她是在秦楼楚馆里混大的,里头人骂人的那些下作话她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故而骂起人来半分也不含糊,羞得那伙计掩面就要逃。
“你做了这缺德事就想跑,还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难不成是个皮五瘌子转世,如今倒捂脸知道害臊了!”燕环骂道。
这阵仗吓坏了前来报道的贾二姑娘,贾绿蕊。
绿蕊小心翼翼地侧身进了食肆,对着梁照儿道:“梁……梁掌柜,我阿娘叫我来你这做事。”
梁照儿含笑应道:“正等着你呢,来了才好,缺你这个帮手呀。”
仁和楼的薛掌柜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围了不少百姓在一边瞧热闹,也从里头出来 。
他阴阳怪气道:“如意楼的掌柜倒真会教伙计,牙尖嘴利、状若疯妇!”
梁照儿一听见门外头薛掌柜带着几个男伙计出来,对上燕环便是一阵欺侮,压根顾不得回绿蕊话,就脚底一抹抄起竿子冲了出去。
沈度和玉松随即也跟着跑了出去。
绿蕊见大家都出来了,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出来。
只见梁照儿将燕环一把拉到身后,一脸怒容地看向薛掌柜。
薛掌柜见里头突然冲出个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位壮汉,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哆嗦道:“你就是掌柜的?带着家伙什跑出来是想打架不成?我可不怕你!”
梁照儿冷哼一声道:“我出来瞧瞧是谁的脸皮子比城墙拐角子还厚,自己出了下三滥的阴招还在这颠倒是非黑白。论管教伙计,我尚且不如薛掌柜,家犬尚且知道只食自己盆里的饭,不去抢别人家的,仁和楼的伙计却不知道这么个理儿。”
绿蕊一听这话下巴掉了老长,居然就这么直接,也不暗讽或是拐弯抹角地骂?
她跟着贾家的在余府后院虽也常见丫鬟婆子吵架,可哪见过现在这么大阵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有。
最要紧的是上头的人竟肯为了底下的人出头,在深宅大院里这简直是做梦。
绿蕊还记得她阿姊檀梅在二太太身边做事时,一次她从厨房拿晚膳时与大太太身边的女使起了争执。大太太身边的女使直接将檀梅手里的东西全撞泼了,檀梅的手上还起了不少水泡,即便如此,也未见二太太替她说过一句话,打发了小半瓶药膏子就算完了。
后来二太太与大太太闹起来,二太太又将这事翻出来说,当着余夫人的面哭了一通,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哪里像在如意楼,一人受欺负,整个食肆里头的人都跑出来了。
绿蕊越听越觉着被鼓了劲,也帮着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梁照儿口条清晰,三言两眼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臊得那薛掌柜没脸,连忙带着伙计们钻了回去。
围观群众见一方已夹着尾巴逃了,也纷纷散去。
虽然这一战赢了仁和楼,可生意被这么一搅和,两家都歇了菜。
正好,损失也不能只如意楼一家背,大不了大家都别好过。
绿蕊跟在梁照儿身后进了食肆,满眼兴奋地问道:“掌柜的,我能做些什么?”
梁照儿见状有些好笑地问绿蕊:“听你娘说你会识字记账?”
绿蕊点点头。
梁照儿道:“那你就做个账房娘子记账罢。”
说罢,便开始教绿蕊看她与玉梳从前用的那种账本。
沈度望着梁照儿垂下的发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梁照儿曾经问他,自己在外头与人吵架可会让他难堪?沈度摇了摇头。
在他眼里,梁照儿总是这般风风火火,又讲义气,若是也如自己这般会武功,肯定是个锄强扶弱的女侠。
忽然,门前停下一架官辂,规格低于木辂,上有素色祥云纹饰。
梁照儿打眼见那车架非同寻常,心中打起了鼓,自己除了那几位早就相识、如今在朝为官的,也不认识其他当官的,怎么突然来了架这么豪华的车马?
众人疑惑之际,蔡宣季率先从那马车上下来。只见他站到一边,微微欠身,恭候着身后之人下车。
那人下来了,是个净面无须,头发花白的内侍,身穿绯色圆领袍衫,正是官家身边的大太监,唤作孔有得的。
仁和楼守在门前的两个伙计眼见有贵人进了如意楼的门,更是气得眼歪嘴斜,一个扭身便进去回禀薛掌柜,另一个乜斜着眼睛不停地偷瞟。
蔡宣季对孔有得介绍道:“就是这家食肆了。”
孔有得掏出帕子掩住口鼻,抬头往四周一瞧,冷哼一声说:“勉强算能下脚。”
玉松最厌恶阉人,闻言恨不得一刀上去劈了这傲得不行的孔有得,却被穗穗一把拦住:“你也不想想是什么样的人才用的起太监,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切莫惹是生非了。”
“我省得的,必不会冲动。”玉松展露出仅对穗穗的柔情。
孔有得自顾坐下,摇头晃脑地冲着梁照儿道:“你就是梁氏?”
梁照儿不知孔有得身份,却也猜想他的主子必定是位天大的贵人,恭敬地回话:“回禀内官,奴正是。”
孔有得淡淡地应了声,随后又说:“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
或许是人少了某些部件后整个人就会变得阴阳怪气,梁照儿对阴阳怪气的孔有得仍赔着笑说:“担不得内官这么说。”
孔有得从鼻孔里冒出一股气,说道:“官家看中了你做的鱼羹,赐名胜蟹羹,特命咱家来要方子好让御厨们也学学。”
言毕,他从怀里掏出纸笔,拉长语调道:“写吧。”
梁照儿怔在原地:“官……官家?你是说官家!”
官家不仅说好吃,还赐了个名!
孔有得向来最爱欣赏这些平头百姓眼里的惊异之色,如此方能衬托出他的贵气来。孔有得轻点了点高昂的头颅:“正是,难不成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二字?”
梁照儿后腿一软,险些瘫倒在身后的沈度怀里。她心道:我的天爷啊!本以为就是个闲散宗室,了不得是个逍遥王爷,谁成想居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千闻万闻也不得一见的官家!
来不及多思,梁照儿立刻将方子照实写下。
这下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自己的方子进大内皇宫了,还能被这天底下做饭最厉害的一群御厨观摩研习。
此刻这方子哪怕一分钱银子都卖不出去也无妨,光是九五之尊吃过自己做的饭,都够她吹嘘一辈子的了。
孔有得接过那方子扫了一眼,又冲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口气,拍拍衣摆道:“这就齐活了,咱家不好在宫外多耽误,就先回去了,还请蔡大人自便。”
临走前,孔有得拍下一锭黄金,对着梁照儿道:“官家心善,许你的,还不谢恩?”
于是食肆里头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草民叩谢皇上圣恩。”
待孔有得走后,梁照儿满眼不可思议地问:“官家当真吃了我做的鱼羹?”
蔡宣季含笑点头:“当真。”
梁照儿又问:“是我做的那份?”
蔡宣季:“千真万确。”
穗穗和燕环都激动地搂上梁照儿,嘴里不停地称赞祝贺。穗穗忍不住落了泪:“回扬州告诉阿爹,他肯定是最欢喜的。”
想到李瘸子,燕环破涕而笑:“要是叫他知道了,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往后这扬州城都随他改姓李算了罢!”
梁照儿也忍不住一边吸鼻子,一边笑着说:“这样好的事情,该写封家书回去告诉玉梳,让他们也放心才好。”
沈度从怀里掏出帕子替梁照儿擤了鼻涕,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打趣道:“这下可以给咱们加工钱囖。”
梁照儿自是应承,又想着明日就在如意楼门口打出招子,上头写上“官家曾用过赞过的胜蟹羹”。
有了官家的金口玉言,这梁家鱼羹和如意楼也算真正出了名,只怕届时不少附庸风雅之人都要将如意楼的门槛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