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她问道。
沈度:“一锭金子。”
差事人去做掉脑袋的事,没锭金子,人家也不肯替你干。
梁照儿将上次孔有得给自己的那锭金子从怀里掏出来给沈度,“拿去吧,你娘子别的不会,就是会挣钱。”
沈度在梁照儿头上轻轻一吻,随即隐下眼底留恋夺门而出。
玉松已在庭院中等候。
穗穗倚门望着玉松,眼眶红了一圈,腮边还挂着泪痕。
玉松冲穗穗招招手,柔声道:“回去罢,夜深露重。”
说完,兄弟二人便带上面纱斗笠,一跃隐入树梢 。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运河码头的栈桥上。沈度拨开树丛,朝栈桥边望去,确实有三艘大船在朝这边驶来,宋合武正带着一名镖师在码头前等候。
“看来他给的消息不错。”玉松见侯莫陈利在便用“他”字代称了蔡宣季。
沈度冲两人分别点了点头,三人背靠着码头边的货堆,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驳船靠岸。
驳船刚抛锚,缆绳还在船夫手里簌簌发抖,三个黑影已从货箱堆后滑了出来,靴底碾过碎冰的轻响,惊得桅杆上的夜鹭猛地振翅。
“兴隆镖局的货,也敢动?”宋合武刚将佩刀抽出半寸,喉头已多了道血线。
沈度手握佩剑不知何时绕到他颈后,剑刃上的寒光比运河水更冷,“黑老爷,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宋合武把烟杆在船帮上磕了磕,火星溅在他前襟的铜扣上。六个镖师瞬间成扇形散开,腰间的虎头镖囊微微鼓起,最年轻的那个手已经按在了镖盘上。
“这位小兄弟,你带两个毛头小子就敢来捋虎须?”宋合武吐了口唾沫,掌心突然多了对镔铁护手钩,直直地朝身后凿去。
话音未落,左侧的玉松已如纸鸢般掠起,朴刀划出道银弧,直劈最左首镖师的手腕。那镖师倒很机灵,反手抽出背后的单刀格挡,却没防着玉松脚尖在货箱上一点。
剑势陡然下坠,贴着刀面滑向玉松小腹,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单刀竟被玉松一脚踢断。
尽管玉松变换了打法,可却仍身形脚法间总带给宋合武熟悉之感。
“好小子,有点意思。”宋合武钩影一晃,已缠上沈度的剑身。两般兵器撞在一处,震得栈桥上的木板簌簌落灰。
右侧的镖师们想围上来,却被个身形高大的胡人拦住了去路。侯莫陈利手里只有一根长而粗的铁索,舞起来却带起呼呼风响,逼得三个镖师连连后退,索头扫过货箱,竟硬生生砸出个窟窿。
这铁索乃是侯莫陈利自己亲制,用的是上好的精铁,即便对手的武器再利,一时间也难以破了这紧紧缠绕的铁索。
“他要撒硫磺粉!”有镖师看出了侯莫陈利的动作,高声嚷道。
侯莫陈利咧嘴一笑,铁索突然脱手飞出,正撞在那镖师的刀柄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单刀“哐当”落地。
“眼见可不一定为实。”侯莫陈利低声道。
玉松趁对方分神,剑招陡变,剑尖在地上一点,借力旋身,朴刀反撩而上,正挑中那镖师的咽喉。他刚收刀,却见宋合武的护手钩带着残影扫来,沈度的剑横拦,两人臂力相抗,可惜剑脆,“砰”的一声断成两截。
好在玉松知晓宋合武的路数,加之沈度为他拖延时间,他向后一个翻身躲过了这一击。宋合武见玉松逃脱钳制无望,反手便给了沈度一掌。
沈度往后趔趄了数十步,单手撑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剩下的四个,一起上!”宋合武暴喝一声,左手突然从怀中摸出几枚透骨钉,屈指弹向沈度。
对一伤者使用暗器,这招着实太阴。
沈度强忍胸腔剧痛,弯腰避过,钉尖擦着他头皮钉进身后木箱,木屑飞溅。玉松拔出身后另一把单刀抛给沈度,沈度接过单刀,两个来回将余下透骨钉尽数挡回。
玉松力道虽大不如前,但刀法却比之前更灵活,如同灵蛇一般,总在镖师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他避开正面冲撞,专挑手腕、脚踝这些关节处下手,转眼又有一人被挑断脚筋,抱着腿在地上哀嚎。
栈桥上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混着河水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宋合武眼看手下只剩两人,钩法愈发狠厉,沈度渐渐有些吃力,单刀上又添了三道缺口。
“上!”沈度冲着侯莫陈利暴喝一声,单刀猛地向前一顶,逼得宋合武后退半步。
侯莫陈利会意,铁索一转,竟硬生生绕住宋合武的双钩。沈度趁机旋身,单刀一甩,朝宋合武的后背砍去一刀,只听见宋合武闷哼一声,扑在货堆上不动了。
最后一名镖师见镖头已趴下,脸色惨白,握刀的手不住发抖。
玉松刀尖一挑,将那镖师的刀挑飞,刀刃架在他颈上:“说,这批货里是不是有私盐?”
镖师嘴唇哆嗦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宋合武突然诈尸而去,从手中甩出两枚镖果结了那镖师。
“杀人灭口?”沈度冷笑,“黑老爷又故技重施了,只可惜你杀了他一个,却杀不尽知晓你龌龊事之人!”
宋合武脸色铁青,手腕猛地发力,身形一晃,竟想跳河逃生。
侯莫陈利早有防备,铁索横扫,正抽在宋合武后背上。宋合武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腰间双钩“当啷”落地。
沈度刀尖一送,抵住他咽喉:“现在,该说实话了。”
血从宋合武嘴里汩汩地往外流,他扭头看向沈度问道:“你……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受何人所托来坏我的事!”
沈度一听“无冤无仇”四个大字,只觉气血一阵翻涌,他猩红着眼睛,一把扯下面罩:“我受我沈家一十五口人所托,前来取你这狗贼首级,求饶的话去十八层地狱下同我阿爹阿娘去说吧!”
宋合武忽然惨笑起来:“呵…原来是你,尽然是你!当年还是怪我太心软,没有斩草除根,镖局是我们一同打下来的,凭什么他做镖头,我只能做大镖师…刀剑舔血的日子谁肯过!你……你长得很像你父亲,一眼就能认出来,一样的可恶!”
心软?
沈度忍不住冷笑。
当年沈度从沈家逃出来后,宋合武为除后患,将城中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童抓了不少,但凡他觉得和沈度长相相似,有可能是由沈度矫饰成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都杀了个干净。
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何其无辜!
“私盐在哪?”沈度冷冷道。
“没有……这船上根本就没有私盐,你找不到的!今夜压的不是私盐,”宋合武断断续续道,“来啊,有本事给我个痛快,你跟你爹一样,懦弱又自以为是。”
沈度被宋合武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单刀高高扬起,便欲杀了宋合武。
玉松立刻劝阻道:“明则,他在故意激你,别中了他的道。”
话音未落,远处射来一支箭,直直地朝沈度而去。
宋合武见状立刻四肢并用地朝栈桥边爬,想跳进水里逃走。
玉松与侯莫陈利同时大喊“小心”,并帮他劈开一箭。箭越来越多,两人也难敌剑雨,其中一枚羽箭“嗖”的一下贯穿了沈度的右肩,另一枚射中了他的左腿。
在沈度倒下之前,他奋劲掷出手中的单刀,那刀垂直地插入宋合武的心脏,宋合武脑袋一垂彻底咽了气。
见此情此景,沈度终于面含微笑的力竭倒地。
“明则!”玉松忍不住大喊道。
第119章
夜渐渐沉了,但梁照儿和穗穗都没睡,坐在东屋的八仙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原本与穗穗比起来格外镇定的梁照儿也随着一寸寸黑的更深的天开始焦躁起来。
她总是有些后知后觉,无论是对感情还是其他的。
许是之前步金妹和沈度二人总在梁照儿面前插科打诨、戏谑江湖,让她忘记了沈度也和玉松一样,做的是见血掉脑袋的事。
玉松和侯莫陈利架着浑身是血的沈度回了南通巷的宅子。三人是从后门进的,天已很黑了,街上并无闲人。
梁照儿听见后门有动静,连忙擎着油灯起身去查看。
沈度勉强抬起脑袋,双眼模糊地望向梁照儿,干涸的嘴唇翕动着:“婋姐儿…睡了吗?没被我吵醒罢。”
幼年时沈度在沈家里见到的那血腥的一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创伤,他不想让自家女儿也瞧见这些。
“睡下了,”梁照儿拿灯一照才窥见浑身是血的沈度,她强忍着恐惧与害怕说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比她初见沈度时还要可怖几分。
他左肩衣甲被箭簇撕裂成破布,箭杆斜插在肩头,箭尾羽毛染满暗红血渍,伤口处的布料已被血浸透成深褐硬块。左腿膝盖上方还钉着半截断箭,箭镞深陷皮肉,裤管被血黏在腿上。
除了两处大伤外,身上还有枚不胜举的小伤,这里一道血口子,那里一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