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茶,玉梨买了个甜瓜。店家自清凉山泉中取了一个, 现切开端上来,一口咬下,脆甜多汁, 四人大呼爽快。
离开京城十一日,玉梨她们已经不知走了多远。
一开始, 玉梨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离开谢府, 随便想了个扮作暗卫的法子,四人排成列,闷头一直往外走。走着走着, 走出了宣平坊。
正发懵,碰到乱民, 躲藏之间,碰上了外地来的商队, 看她们几个眼神清澈, 又弱小无助, 当头的大发善心要把她们带出京城。
跟着他们走了,又顺顺当当从不知名小道出了京城。
随着商队行了半夜,到了一处镇子, 竟然全是从京城逃出来的百姓。
多是携家带口,穿着布衣短褐的底层百姓。被上层的权力斗争波及,有的丢了家财,有的受了轻伤,但都幸运地活了下来。
玉梨四人被喜云化了妆,加粗了眉毛,涂黑了肤色,扮作了小郎君,仍是看得出五官讨喜,在镇子上碰到的人也挺照顾她们。
有富裕些的商户贡献出一些粮食,大家凑吧凑吧,煮了一锅汤食,掌勺的妇人看她们四个聚在一处,盯着她的锅,慷慨地一人分了一大勺给她们。
见她们发愣,妇人豪爽道:“吃吧,我们家就在三百里外的县里,到了家不缺这口吃的,看你们几个瘦的,在京城没讨到好生活吧?”
玉梨懵懵然点头。
这逃难的样子,跟她想的不一样呢。
从他们的交谈中,玉梨才得知,原来两年前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是今日落败的摄政王挥军入城,和太子的人对阵。
好在京城斗争再激烈,也并非乱世那样波及全天下,在这处小镇就没有刀兵的影子。
权力中心的人斗得如火如荼,而普通百姓并不关心谁胜谁败,他们在这样的夹缝中,有命在,有一口吃的就能重新振作。
玉梨还听见有人对摄政王表示惋惜。
“要我说,还是摄政王当政好。”有几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处胡侃,其中面皮白些的一人道,“两年前,我家远房侄子在卫氏旁支当差,干些收租的搬运活儿,都是一样的劳苦命,就因为沾个卫字,嚯,那叫一个狗仗人势。摄政王当政之后,抄了几大贵族的家财,没把他们的田产据为己有,竟然分给了佃户,我那侄儿没得租子收了,总算有了个人样。”
那人说着笑起来。
众人都附和说了几句。
玉梨默默听着。
末了听他们叹息,“可惜天妒英才,京城乱了,那些人重新掌权,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又有人道:“什么样的过法不是过。那摄政王位置坐久了,不还是一样嘛。”
几人沉寂下去,天也渐亮了。
逃难的都收拾行囊准备赶路,玉梨面临两难选择。
她离开谢府,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轻易就成功了,准备得不够充足,带的钱财不够多,也没想起给谢尧留下句话。
但出城容易进城难,她要么在此等着谢尧的消息,要么继续往前走。
略略思索后,决定还是走下去,她能离开得如此轻易,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注定。
离开了镇子,她们换了布衣短褐,扮作男子,买了三匹马。
寻了个方向,一路且行且停,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这里。
一路上饿过肚子,宿过破庙,也吃过先前从没见过的美食,挤过同一张床铺。
一开始的担忧惊慌化解了不少。虽然一路吃了些苦头,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当,没有碰到贼匪乱民,反而遇见的都是良善热心的人。
玉梨愈发相信,谢尧还活着,柔然还没南下。
只是他得胜回京恐怕要更长的时日,或许三五个月甚至更久,等他凯旋还得再打下京城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那等他找来,恐怕不知什么时候了。
玉梨打算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等待京城的消息,若是已经安定了,她就早些回去,去找谢尧,或是让他可以更容易找到她。
茶肆这处山清水秀,远眺而去,有巍峨高山,还有平坦草坡,若是有个治安良好的富庶镇子倒是不错。
玉梨还没开口问,就听得伙计对邻桌穿着富贵些的一对夫妇说,“灵泉县啊,沿着官道,见到岔路就往北,再有十里路就是了。”
夫妇回了句话,伙计笑道,“小的就是灵泉县人,这处啊,原先没有多少人经过,是县太爷来了以后,才好起来的。”
夫妇二人显然是慕名而来,没有多问,用完了茶就登上马车出发了。
玉梨清了清嗓子,招来伙计问,“小哥说的那灵泉县治安可好?”
小哥笑起来,“好得很!有句话怎么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玉梨又问,“那里的人可富足?”
伙计神秘一笑,“你们四个是来找活计的吧?”
“算是吧。”
“这么跟你们说吧,在咱们县里,只要有手有脚,肯卖力,准能过上好日子!”
玉梨没再多问,不必走了,就是灵泉县了。
三人上了马,喜云和知乐共乘,驾马时快时慢,终于于傍晚时分赶到了灵泉县。
入目所见,房屋鳞次栉比,街道洁净,来往的路人不多,却都挂着和善的笑意。
远处的房屋升起缕缕炊烟,一派宁静又安然的市井烟火气。
行人忙着回家用晚饭,走路挺快,玉梨拦住一人礼貌求问客栈,那人站住了。
看了一眼她们的装束,又扫了一眼她们的马匹,耐心给她指出,“去北街吧,那有便宜些的大通铺,要是想住得好点儿,也有四人住得下的单间。”
玉梨道了谢,按他所指的方向去了北街。
她们下了马牵着步行,自主道转过去时,后头传来粼粼车轮声。
没一会儿一辆简朴的青帷马车超过了她们。跟着马车的是一个穿青色布衣,脚蹬皂靴,腰佩横刀的男子。
男子扫过他们一眼,看起来有点凶,但却挂着笑。
喜云把她们往里拉了拉。
马车行远了,喜云才说,“这个人是县衙的捕头。马车里头坐的,应该是县令大人。”
她在溪合县县令家当过差,对此十分熟悉。
“不过县令出行,总是前呼后拥的,这位县令的马车挺朴素,就两个人跟着,我也不确定。”
静羽淡道:“县令如何,不关我们的事。”
这一路走来,民间出身的喜云对各处民俗风物了如指掌,出了很多主意,愈发的如鱼得水,兴致勃勃。
静羽在高门大户长大,对民间生活一窍不通,常听喜云嘁嘁喳喳说着些与她们无关的话,偶尔冷淡应上一句。
知乐则是对喜云无比捧场,连着问她问题。喜云也就不把静羽的冷淡放在心上了。
在谢府里,是静羽如鱼得水,眼下离了谢府,还不知会不会回去呢,往后,还是她用处更大。
几人说着小话到了地方,虽然剩下的钱财不多了,但她们是女子,定是要单独住一间房的。
晚上四人轮流洗了身,挤在一张床上。
玉梨还不知谢尧多久会找来,就算他找不来,她们四个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还得攒钱回京城,她决定在这里做些生意。
四人在床上商讨接下来做什么,做绒花需要投入很多,且这里的人再富足,也负担不起这样贵的东西,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开点心铺子。
玉梨不再需要攒钱给她爹,只需要满足她们四人的吃穿住行,能攒下多少算多少,用不着起早贪黑做早点,就开个普通的点心铺子就行了。
开花颜坊的时候经历了这许多,大家都有很多可行的想法,讨论了一阵,四人沉沉睡去。
四人要开铺子,要在此长期定居,不好再以假面目示人,换回了布衣布裙。
第二日一早,她们去寻到了合适的铺面,第三日卖了马,将铺子租下来,第四日就开始筹备开张事宜。
不料这日,静羽和喜云出外采买时,静羽随身的钱袋子被偷了。
那是她们所存的半数银子。静羽只觉犯了天大的错,被苛责的无助感又来了,自责得眼眶绯红。
喜云安慰她,“丢了咱们挣回来就是了。”
喜云如此说,她眼泪一下滚了出来,抱着喜云就哭。
玉梨在一旁拍拍她的背,“这样吧,那伙计不是说这里路不拾遗么,即使有些夸大,想来县衙是做实事的,我们去报官,能不能找回来再说。”
静羽这才止了哭。
将知乐和喜云留在店里,玉梨和静羽去了县衙报官。
县衙的衙役目不斜视,但看了两个女子靠近,其中一个还美得人移不开眼,脸上的冷硬融化,带上些腼腆。
玉梨让静羽讲述钱袋子被偷窃的过程。
不一会儿听得粼粼车马声靠近,停在了一旁,转头一看,里头的人掀开车帘走出马车。
是熟悉的面孔。
梅卿也一眼见到了她。
两人都怔住了。
夕阳余晖斜照。
重重兵马踏过茶肆,碗里的茶汤不住荡开涟漪。
当头的人勒马停下,后头数百人也渐次而停。
谢尧传下令,众人无声下马,立在茶摊前。
这帮人浑身漆黑,连马儿都是黑的,高大凶悍,却令行禁止,不像是匪徒。
伙计呆立原地,不敢上前招呼。
松鹤拿出地图,给伙计指认灵泉县,伙计顺嘴就说,“沿路而行,见到岔路往北,一直走十里就到了。”
谢尧已经听见,朝众人下令,“尔等在此等候。”
随即转向松鹤,让他带着暗卫跟上。
暗卫虽也是黑衣,但身形和面目都普通得多,进入县城不会引起注目。
到了县里,谢尧恍惚了一瞬,当朝县城面貌大同小异,这灵泉县却格外有烟火气。
他想到了吏部提上来的折子,里头说到过梅状元的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