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鼻尖蹭到涟昙樾柔软的发顶,那股清冽的香气更清晰了,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便利店的饭团香,是独属于这个人的、让他心里发空又发暖的味道。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涟昙樾的后背,指尖偶尔碰到涟昙樾后颈的皮肤,能感觉到那里的温度比平时高些,想来是哭了太久的缘故。怀里的人很轻,却让他觉得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被悄悄填了点什么,连额角伤口的刺痛都淡了些。
涟昙樾闭上眼睛,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他想起以前无数次这样抱着的场景。赛车场的夕阳下,公寓的沙发上,甚至是吵完架冷战后,华誉逢也是这样,会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想你,很想你,特别想你。
过了很久,涟昙樾才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水汽,却已经平复了很多。
华誉逢看着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只说了句:“再见。”
爱你,很爱,特别…
涟昙樾看着他额角的纱布,看着他眼底还未散去的迷茫,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好的。”
说完,他转身,这次没有犹豫,却走得很慢。
华誉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拥抱时的温度,心跳平稳了很多,却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第55章
55眼中他
晨雾还没散尽,山门前的石阶沾着露水,踩上去沁凉。华誉逢拾级而上,他身形挺拔,行走时脊背绷得笔直,黑发拢向后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倒冲淡了几分周身冷冽的气场。
进了寺门,香火味混着松针的清苦扑面而来,裹着晨雾漫在空气中,让人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他走到香案前,指尖捻起三支线香,动作缓而稳。烛火在铜炉旁跳动,映得他指节分明的手泛着暖光。
火苗窜起时,他微微俯身,将香尖凑近火焰。橘红的火舌舔舐着香头,先是泛出焦黑,随后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带着醇厚的木质香,袅袅绕绕地往上飘,很快融进寺里的烟霭中。他转动手腕,让三支香均匀受热,直到香头都燃着了火星,才抬手灭了火。
烟丝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缠,偶尔有细碎的火星落在玄色衣料上,转瞬就灭了,没留下半点痕迹。华誉逢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看着那缕烟在眼前散开,渐渐与殿外的晨雾混在一起。
他抬手将香举过眉心,动作虔诚,肩背依旧挺拔,只是周身的冷意,似乎被这寺烟熏得淡了些,只剩一片沉静的暖意,裹在袅袅青烟里。
第一次听见涟昙樾的声音,是在万米高空的机舱里。我半靠在座椅上打盹,混沌间,一句带着刚醒沙哑的声音飘过来,低而软,裹着点说不清的慵懒,明明是寻常的请求,却让我困意都散了大半。我想睁开眼看看这声音的主人,眼皮却重得像挂了铅,只能在心里暗叹,最后伴着空姐的回应,又跌回困意里。
现在回想,那大概是命运递来的第一缕引线,轻轻勾住了我的注意力。
后来在酒吧撞见,我昏头认错了人,把他当成了服务员。他挑眉反问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冷白的皮肤,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傲气,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尤其是他靠近时,冷昙香混着酒气飘过来,我竟忘了躲开。
他逗我“认错人是假,看我入神是真吧”,我当时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嘴上硬撑着辩解,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是,我就是看他入神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更要命,原本冷硬的轮廓瞬间软下来,连眼角的弧度都透着暖意,和刚才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也是和他熟了之后,才听见他说“人总在被片面定义里活着”。这话轻轻戳中了日常里的遗憾,也让我想起初见时对他的标签化。
一开始只觉得他是自由散漫的旅人,是带着距离感的艺术家,却没深究过这背后藏着的故事。我们总在短时间里给人下判断:雨天里溅了行人一身水的骑手,我们骂他毛躁,却没看见他外卖上的备注,车筐里是给住院孩子买的热粥;菜市场里为一毛钱和摊主争执的阿姨,我们觉得斤斤计较,却不知道她口袋里揣着给山区孩子买文具的清单,那几毛钱要攒着凑够一本练习册的钱。
太爱给人贴扁平标签:穿破洞裤的年轻人就是叛逆,戴老花镜的老人就是古板,总说随便的人就是没主见,坚持原则的人就是较真。可人生哪里是平面的纸,分明是揉皱了又展开的布,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故事。
他说“人的外在是露在水面的冰山,水下藏着更重的部分”,这比喻多准啊。水面上看只是一小块尖冰,往下探才知道有宽厚的底座,有裹着气泡的冰层,有附着的海藻。我们看见的模样,不过是冰山最浅的一角。
那些贴在人身上的“标签”,其实是怕麻烦的借口:用一个词总结一个人,总比去了解他背后的缘由轻松。我们说他脾气差,却没问过他是不是刚被客户刁难;说他不合群,或许只是他不喜欢无效社交,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的小爱好上。
一朵花,不会为路过的风绽放;一盏灯,不会为不赶路的人亮着。他的暴躁、沉默,不过是没在你面前展露柔软的一面。
我们都曾被人“简化”,也都“简化”过别人。所谓看见,从不是要窥探隐私,而是愿意多等一会儿,多给点理解。毕竟,没人愿意只被看见自己的某一面,也没人的人生,能被一个标签说透。而我后来才懂,他说这些话时,或许也在暗指自己。
我们初见时,我不也只看到了他自由散漫的表象,没读懂他眼底藏着的所思吗?
他说要不要谈个恋爱时,我愣了很久。因为职业,我习惯了赛道上的精准和可控,可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所有的理智都乱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异国的艳遇,是他随性的玩笑,可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又忍不住心动……他身上总有种矛盾的魅力,像风一样抓不住,却偏让人想追。
后来和他一起在海边长椅上聊天,他说喜欢没人的地方,说星星和海浪最安静,我看着他仰头望星空的样子,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淡白,忽然觉得他不像表面那么洒脱。
原来这份看见,就是要绕过冰山的尖角,去看水下的厚重;愿意转动多面镜,去看他映出的每一种模样。承认他不是只有自由这一面,是有褶皱的布,是藏着故事的冰山,然后把他当成完整的人,放进心里慢慢懂。
我最见不得他脆弱的样子。我拿起药片和温水。看着他乖乖张嘴,睫毛垂下来盖住眼底的水汽,我忽然觉得,原来他也有这么依赖人的一面,不是那个总想着流动的自由旅人。还有他画画的时候,坐在阳台的花海里,笔尖在纸上晕染色彩,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画。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不敢打扰。那时候的他,专注得发光,让我觉得,能这样看着他,就很好。
比赛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找他的身影。墨西哥站的正赛,我冲过终点线时,第一反应就是往观众席扫。我知道他可能在,也可能不在,可就是控制不住。后来在玻璃高景室看到他的侧影,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香槟喷在身上都没察觉。我想冲过去找他,却被队友围着庆祝,等我挣开人群,他已经不见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比没拿到冠军还难受。
我知道他喜欢自由,像风一样,可我偏想做那个能抓住风的人。
他发病的时候,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脆弱。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嘴里念叨着别碰我,可我伸手去扶他,他又会无意识地抓紧我的手腕。我喂他吃饭,他把碗挥开;我想抱他,他又用力推开我,可我知道,那些尖锐的话都是他的保护色。他只是怕自己的狼狈被看见,怕给人添麻烦。
那时候我才更懂他说的“看见”有多重要:我不能只喜欢他发光的样子,也要接住他的破碎;不能只享受他的温柔,也要包容他的尖锐。
我见过他很多样子:像明星一样耀眼的,像猫一样慵懒的,像刺猬般竖起尖刺的,像孩子般依赖人的。他身上总有种魔力,让我明明知道他是抓不住的风,却还是愿意追着风跑。我记得他在草原上张开双臂无拘无束的样子,记得他爱我的样子,记得他在医院里对我恨之入骨的样子……每一个他,都刻在我心里。
有时看着他,会突然觉得他可怜。不是那种需要怜悯的可怜,是他总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明明渴望温暖,却偏要装作不在乎。
那次在雪山遭遇雪崩,他后来轻描淡写的模样,可我能想象到他被雪掩埋时的绝望,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生死边缘,也会有想妥协的瞬间。还有他提起父母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可我知道,有些话,藏在他心里很多年。他总把脆弱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连难过都要选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这样的他,怎么能不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