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燃犀做的那个美梦一样,和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尧新雪的眼神温柔,轻声道:“好孩子。”
第111章
在那之后,尧新雪就没有看到过宋燃犀。
尧新雪依然在不断寻找着医治右手的方法,却比以前懒惰了不少。
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转移到了新专的制作上,即使身体很差,也依然不懈地做着。
彼时尧新雪正坐在录音室,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垂着眼睛看着歌词。
隔着一层玻璃,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影与专注的神情。
所有人都对这一幕感到熟悉,因为他们从认识尧新雪开始,基本就没见过他不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知道他受伤的人寥寥无几,直到尧新雪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来时,放了长假还沉浸在老板去度假幻想的工作人员才猛地醒悟过来——也许那些传言是真的,尧新雪真的被绑架了,真的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那件纯黑色的外套笼在尧新雪的身上,因为过瘦,他捏着歌词页的手腕骨凸出而明显,
他斜斜地依靠在椅背上,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这副柔弱的样子与过去强硬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有人蹬蹬蹬地跑上去恭敬地给他递了杯温水,刚想开口问:“新雪,你还好吗”时,就被他率先开口说的话堵住。
尧新雪的目光扫过那人的脸,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这次的编曲很糟糕,重做吧。”
那人浑身震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认命般点了点头,识相地闭嘴。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因为对于一首曲子,尧新雪在过去不改个十几二十遍才能基本满意。他对细节的要求苛刻至此,所以所出专辑的每一首歌都才能无可挑剔。
尧新雪接过水喝了几口,然后淡淡道:“谢谢,去吧。”
他是这个团队里毫无疑问的领袖,如果不是极具信服力的才能、成绩与难以拒绝的薪资,基本没有人能忍受为尧新雪工作——因为他的要求实在是太严苛了。
薛仰春推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尖锐桌角这样的位置,看到那人灰溜溜地离开,终于笑了笑:“队长,他其实想说,可惜你给的实在是太多啦。”
尧新雪扫着手里的文件,懒懒道:“嗯。”
薛仰春原本还在幸灾乐祸,但在扫到他缠着绷带的右手后脸色又一白:“你的身体好了吗?现在就来,我听医生说……”
尧新雪随意地摆了摆手,薛仰春就下意识地闭了嘴。
“不赚钱养不起你们啊,到时候你们全跑了怎么办?”他朝录音师点了点头,最后才回答薛仰春。
薛仰春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却又通红一片:“不会的,至少我会给你打一辈子鼓的。”
尧新雪抬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薛仰春就自觉地低下头,让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尧新雪坐在麦的前面,在薛仰春的帮助下戴上了耳机,他缓缓呼吸,感到五脏六腑传来钻心的痛意,右手几乎已经失去知觉。
可今天也已经是他这几个月里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即使是身受着这样的痛意,尧新雪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他只是脸色惨白,无声地捏皱了歌词纸。
歌词已经定稿,再次开口时,尧新雪感到了自己声音的沙哑,喉咙也尝到了甜腥的味道,他有一瞬间感到晕眩,却强行睁着眼睛定了定神。
他拿起喷雾,张开嘴喷了几下之后,在薛仰春忧虑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整整六个小时,这是尧新雪有史以来第一次录这么久的音,在不断地调整、忍耐之下,他终于录到一句自己满意的唱词。
录音师的脸色凝重,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他明白,尧新雪嗓音的性能下降了多少。
如果对过去尧新雪的声音进行估价,恐怕全世界的人都愿意为此开出一个天价数字,可如今的尧新雪……
录音室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可尧新雪却始终表情平静。
尧新雪只淡淡地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薛仰春慢慢地把他推了出去。
当尧新雪听着轮椅缓慢地滑过寂静的走廊时,夕阳的光辉从走廊尽头的窗照射了进来。
橘色的光芒如同一瓢水泼洒了进来,将这两侧的建筑都衬得格外暗。尧新雪有几秒失神,因为这和过去走到舞台前的那条窄道这样像。
在过去,这条窄路像是会在无尽的黑暗里无限绵延,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可那时尧新雪清楚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在这条路上,他也知道自己离那个目标已越来越近。
在那一瞬间,尧新雪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稚嫩、清脆、充满了期待。
那个长发的穿着宽大白袍的小孩就这样逆着光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走路带起的风甚至吹动了他耳侧的一绺长发。
尧新雪有些怔愣。
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孩子就这样笑着喊道:“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里。”
还没有等他回头,尧新雪就又在面前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是一个漂亮的青年,姿态优雅,从容不迫。
他走过尧新雪的身边,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瞥了如今的尧新雪一眼。
在他的身后,尧新橙目不斜视地跟着,楚枕石双手抱着脑袋嘻嘻哈哈,薛仰春蹦跳着往前,却无一例外地自觉落后那人半步。
而那人向他投来的视线竟然这样的冷淡,甚至带着笑意。
尧新雪坐在轮椅上,仅剩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扶手,因为情绪起伏而微微颤抖着,青筋暴起,那些人逆着他要前往的方向而去,他在那一刻感到强烈的愤怒与憎恶,可当他再次眨眼时,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经犹如幻梦消逝了。
金色的光辉尽数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暖融融的,可他的手脚依然冰冷,仿佛再也捂不暖似的。
尧新雪看着前方,喃喃道:“我停下太久了……”
他的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瞳孔轻轻颤抖,终于让狰狞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他对着身后茫然的薛仰春说道:“送我回医院吧。”
尧新雪感到疲惫不堪,他回到病床上时,却一反常态,逼着自己努力地吃着饭,并竭力忍下不断涌上来的那阵反胃感。
护工甚至有些惊喜,却又不免担忧,只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因为疼痛而颤抖着的脊背。
尧新雪原本应该是没有力气咀嚼的,可在今天却又一下、一下地用牙齿碾着那些食物,最后尝试着吞咽。
当软腭上抬,会厌合上,喉部上提,食物即将被咽下时,尧新雪却感到了明显的恶心。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底满是厌恶、憎恨意味,可那些被嚼烂的东西依然违背着他的个人意志,让他不得不全部呕了出来。
尧新雪艰难地呼吸着,他的手指痉挛着,散发着臭味。
护工脸色一变,迅速上前帮他清理,期间努力组织着措辞:“您已经很厉害了,想要吃就意味着能够逐渐康复。”
尧新雪的胸口小幅度地起伏,在过去他因为感到反胃与呕吐而厌食,他不想再吃任何东西,只是靠着输液维持生命,最多吃一点流食。
现在他依然为进食感到痛苦,却毫不犹豫地一勺接着一勺,将那些令他作呕的东西强行塞进自己的胃里。
等到吃完半碗,尧新雪的背已经蒙了一层冷汗。
尧新雪垂下头看着那条缠着绷带的手臂,表情阴沉。
外面下起了小雨,夜幕之下,万家灯火亮起,雨丝倾斜着划过窗玻璃,将无数灯光都化成了光点,一切都如同老旧的电影。
尧新雪最后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往被窝里藏了藏。
就这样又过了四个月,他一直在强行地逼自己吃饭,终于有一天他病房的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那人整条右臂都萎缩,畸形地挂在身上,上面遍布着各种可怖的溃烂、伤疤,皮肤表面上甚至生出了血泡,不对称的双臂、瘦削的身形与明显凹下去的脸颊都让他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缺在看到尧新雪之后,如同疯子一样又哭又笑。在看到尧新雪后,他终于支撑不住般跪了下来——尧新雪看着他,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怜悯起来。
——是宋燃犀。
尧新雪伸出左手想要摸上他的侧脸,却被宋燃犀猛地抓住,他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牢牢扣住尧新雪的手,在缓了好几秒后,他终于无措地松开,好像才终于分清楚这就是现实。
像一条狗般,他将脸贴向尧新雪的手,那是他疤痕遍布、因车祸而留下坑坑洼洼的右脸。
宋燃犀深深地呼吸着,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却弯起眼睛,扬起嘴角,仰着头看着尧新雪,哑声道:“成功了……成功了。”
终于能治好你了。
终于能让你好起来了。
他为此忍受了非人的痛苦。
尧新雪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宋燃犀的眼神,却是交杂着怜悯、痛苦、爱欲、仇恨与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