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京是为了谁,自然不言而喻。
宿泽哼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嗓音醇厚:“你若想去,就去吧。”
从前拘着宿嶷,是因为担忧他被困,如今来看,他全然都是甘愿,且术法也越发精进,在外行走自是不必忧虑。
许是没料到他的要求这么轻易被应允了,宿嶷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声音高高扬起来,一点也没有先前的垂头丧气:“多谢父王!”
宿嶷乐颠颠地就要走,又被宿泽叫住。
身形高大的巽离王俯视着自己喜不自胜的继承人,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万一人家第二次成婚也不要你可怎么办?”
父王这话像是在危言耸听,可宿嶷心知这并非空穴来风,早在上京时,奚叶的身边就围了许多嗡嗡叫的蜂蝶,当即脸僵了僵,攥紧拳头强撑着底气道:“我会努力的!”
宿嶷这样有志气,做父亲的也不好打击,宿泽哈哈大笑,抚掌道:“好,若能将那样的女子娶回来,也算你小子功德一件。”
宿嶷一路出了巽离王都,如从前般追寻去上京。
但接近上京,宿嶷却古怪地发现奚叶的气息不在这里,反而越走越远,离地千里。他压住内心的疑惑,只能一路追过去。
与此同时,玉簪束发的贵公子站在假山前,目光落在池沼中的幽幽浮萍上,听完下属事无巨细的汇报,才垂下眼睑淡淡然一笑。
宁池意侧过头,嗓音温润,一如往日从容尔雅:“备快马,沿路设下标记,再派精兵暗中追寻。”
在殿下已经伏诛的现在,奚叶悄无声息离开了上京,是想去做什么呢?
宁池意猜不到,但他可以选择暗中跟随她,以免出事。
下属似是有些没听明白,后两句是公子原先就嘱咐过的,但这前一句……
他轻声道:“您也要去?”
宁池意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颔了下首。
他自然要去。
已经让她那么讨厌了,他也不介意再多做一件令她讨厌的事情。
上京接连出动好几拨人马,有人穿过诏狱阴森过道,铁甲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来人跪地沉声道:“殿下,已经发现二小姐和三皇子妃,还有宁四公子都离开上京了。”
本该被关押在大牢中的三皇子谢春庭,此刻倚靠在白虎椅上,神情淡漠嗤笑一声:“看来本殿的身边到处都是怀揣秘密之人。”
早在很早很早以前,谢春庭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曾经丢失的记忆,被人控制着走向既定结局的身体,不由自己操控的情感
,通通都被奚子卿,或者说还有奚叶掌握在内。
她们之间一定有过节。
但这过节并不在于他。
谢春庭甚至觉得,奚叶很多次看他又像是在看别人。
至于奚子卿,褪去了那点年少慕艾的情感,谢春庭清晰地发现,她不过拿他当一个工具。
一个什么样的工具呢?
用以维持她想要的东西的工具。
真是有趣,兜兜转转,他曾经爱过的,和现在仍然在爱的,看他都不过在看一件死物。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谢春庭很好奇,这好奇驱使他配合奚叶想要的做了一场戏。
在他身陷囹圄的此刻,她们终于选择去做真正想要的事情了。
谢春庭也想看一看,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
燕雀高楼。
奚叶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她已经快马加鞭赶在神女之前费尽心力杀了那只大妖,现下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至于土之试炼……
她掩在黄土堆之后,表情有些莫测。
土之试炼,她经历的五重境不是前世任何一次场景,而是恢宏壮丽的神界。
这个记忆自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微生愿。
或许是因为前段时日她又喂了血给他,两人之间交融更深,她甚至能通过试炼窥探到身为魔的记忆。
或许,这也是一种暗示?
奚叶叹息了一声,这些其实都是无关紧要之事,重要的还是眼前。
她低头看着被五色光点萦绕住的周身,内心澎湃的五行之力自浩瀚山林与漠野而来,金木水火土,喜怒哀乐惧,真正的五行之力当真是纯净到了极致,几乎要将她整个身体都充盈暴涨。
奚叶努力调息着,好在她先前一直习惯与五行之力为伴,眼下在黄色的土之力加入进来后,她暂且还是控制住了。
五行之力修炼至今,终于称得上一句大成。
奚叶耳朵动了动,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几里之外的马蹄声,她弯起嘴角笑了笑,严阵以待。
终于来了。
伴随着黄沙卷地,大漠孤烟,一道凛冽的杀气直冲面门而来,愤怒的声音几乎响彻天际:“奚叶,又是你!”
奚子卿一路就是靠着斩杀大妖的前景吊着奔赴这片漠漠北地,偏生刚踏足不久,她就发现勘探好的大妖气息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她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这样不遗余力与她作对的,除却奚叶,不做第二人想。
果不其然,到了燕雀楼这边,她不过稍加观察就发现了奚叶的踪迹。
奚叶甚至都没有多做几分掩藏,摆明了是故意给她看的。
奚子卿气得倒仰,残阳如勾,照彻大地,她一点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怒意,举剑就劈了过去。
奚叶勾起唇角一笑,轻飘飘避开穷途末路的神女,迅速反击,剑气如虹,在日光的照射下宛如神迹。
不过五行之力即便已经完成,但适应的时间还是太短,神女又几乎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一招又一招,完全不顾忌被五色剑气劈碎的衣角,以及染上的血痕。
又是一朝横贯剑气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奚叶躲闪不及,眼看着杀招就要落到她身上,余光中,一道迅疾的身影扑过来挡在她身前。
许是一瞬间,又许是很久,温热的血迹才喷洒而出,溅了奚叶一身。
就是在这当口,奚叶甩出剑柄,疾速将双目充红的神女逼出几里地,又凝结出一方结界。
结界内隔绝了一切声音,奚叶手微微颤抖,她低头,看向了被鲜红浸透的风雅贵公子,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宁池意,其实你不必这样。”
她自然知道他一直有派人跟着她,但离得远她也就无所谓。
只是,他为什么要亲自来呢?
又为什么要这样不自量力地挡在她面前呢?
她早就和他说清楚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也从来没有喜欢他,利用他困住殿下,就是曾经身为殿下至交好友所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奚叶本想让他们如困兽一般挣扎缠斗到死。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终于看他了。
宁池意笑了笑,眼神温柔地看向她。
不,她不会懂的。
对他来说,她是此生最重要的人,他怎么能看着她去死。
为你死,是我愿意。
我活该,苦厄临身。
南无观音也会原谅他的肆意妄为。
文雅君子面容污了血迹,不复往日从容,但依然是翩翩贵公子。
宁池意笑了,目光温和:“我,是不是,对不起你过?”
她每次同他说话时,眼里有时候会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宁池意辨认了很久,也思量了很久,终于发现,那是——
杀意。
奚叶并不意外才智近妖的宁小公子发现这一点,她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远处的狼藉上,那边的神女吐出几口血,已经要再度冲过来。
她慢慢地说:“曾经,你无视了我。”
无视了她的悲苦,她的命悬一线,她最后的生机。
这样啊,那他还真是活该。
终于得到了答案,贵公子嘴边漫开一丝满足的笑意。
宁池意将头轻轻垂在她的手心,闭上眼睛。
一袭轻罗裙裾的女子半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公子陷入沉睡,垂下眼。
前世爱恨,尽皆了结。
第138章 燕雀高楼
如玉公子湮灭了最后一丝气息,随着神力的侵蚀,他的身体也若烟尘般散去。
奚叶垂下眼,定定地看着尘灰散尽。
“咔嚓”一声,整个透明的结界都被撞碎,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奚子卿压根顾不得在意刚刚的来人是谁,她又误杀了哪一个人。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一定要杀了奚叶。
不管奚叶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管奚叶背着她做了多少事,又所图何者,她的耐心已经告罄。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间的长姐。
伴随着势如破竹的剑刃自远及近劈过来,黄沙飞舞,眼前一片模糊。
奚叶缓缓站起身,抬眼冷酷看向远方,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席卷一切的杀意。
真有意思,有朝一日,她竟然也能被高高在上的神女视作头号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