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她只會這麼叫,一聲又一聲,沒有任何區別。
一路奔波,十分勞累,鶴迦有時候難免會覺得她煩。
可他每次看到她用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對他笑的時候,他又發現他的心柔軟的可怕。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會說的詞也越來越多。
“哥哥,不怕。”
“哥哥,我在。”
“哥哥,我不疼。”
怎麼會不疼呢?
鶴迦抿著唇,沒有說話。
是他不好,讓她受了傷。
雖然只是輕傷,但總歸是他一時不慎。
兩年的逃亡,鶴迦已經七歲,項瀾也兩歲了。
她能夠自己走路,不需要他背著她。
但或許是因為鶴歲生產時動了胎氣,項瀾的身體極差,從一出生就需要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這病發作的時候,疼痛是從骨頭深處蔓延至全身的。
鶴迦見到項瀾小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的時候,痛怒交加。
她還這麼小,卻要受這麼大的苦。
於是,鶴迦背著她又去了藥王穀。
但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全體太乙醫者也對項瀾的病束手無策。
最後還是藥谷老人說,這病痛無法根除,只能夠壓制,減輕她的疼痛。
鶴迦拿到藥之後,帶著項瀾又離開了,前往下一個定居點。
追殺他們的人只多不少,他只得帶著她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
有了藥之後,項瀾的疼痛的確減輕了不少,可她病發的時候顯然依舊痛苦。
鶴迦只恨他不能替她承受這病痛之苦,他只能在她病發的時候,坐在她的旁邊給她講故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從女媧補天、夸父追日這樣的神話傳說,到替父從軍、公主出征這樣的民間故事。
項瀾很喜歡聽故事,也有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三歲的時候,她便開始和他探討宇宙的奧秘。
她問他:“哥哥,你說另一個世界會不會有另一個我?那個我也有哥哥嗎?那個我的哥哥也對那個我像你對我一樣好嗎?”
鶴迦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如繞口令一般的複雜問題,只能選擇用剛出爐的燒餅堵住他妹妹的嘴。
項瀾吃完了燒餅,也就忘記了剛才的問題。
鶴迦終於得空練劍。
雖然在外逃亡,可武功不能落下,他有項氏皇族的功法在身,修煉速度要比旁人快得多。
可還不夠快,還不夠強。
現在的他還不足以抗衡侵擾神州的內外諸夷,也不足以斬殺與他有殺母之仇的敵人。
但項瀾不這麼認為,在彼時的她眼中,鶴迦是最厲害的人。
鶴迦練劍的時候,她就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給他加油鼓勁。
後來,鶴迦也給項瀾製作了一把匕首,但又怕她傷到自己,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給這把匕首開刃。
畢竟他在她身邊,他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鶴迦知道,以項瀾的身體是無法修煉武功的,她也無法凝聚內力。
可讓他極其意外的是,他妹妹竟然有著極高的武學天賦,能夠記下她看過的每一種招數,過目不忘。
並且,還能夠迅速判斷出克制之法。
倘若她能夠練武,這江湖第一的位置,還指不定誰來坐。
但這樣也好。
鶴迦想,遠離武林,遠離廟堂,在沒有紛爭的生活中安靜生長,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可是他們始終是項恒的子女,身上從一開始就擔了責任。
若項恒敗,他們要回去,為父母報仇。
若項恒勝,他們也要回去,履行項氏皇族的義務。
這樣寧靜的生活,沒有幾天了。
也是這第三個年頭,鶴迦找到了一處竹林定居了下來。
他八歲,身高已逼近一米八。
項瀾三歲,也早已出口成章,是個天才。
早上鶴迦去山中砍柴回來,見到項瀾一個人在院子裡撲蝴蝶。
“哥哥。”聽到腳步聲,她眼睛一亮,小跑到他面前,“我會生火了。”
這個時候的項瀾,還不是永甯公主,也不是歷經三世的夜挽瀾。
她的身上沒有仇恨,沒有悲傷,沒有絕望。
她只是一個十分純粹的孩童,所有喜怒哀樂都溢於言表。
她笑起來的時候,鶴迦也不自覺地被這份笑容所感染。
外面仍然亂著,戰爭還未結束。
鶴迦不想讓她的妹妹徒增煩惱,所以未曾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她。
這幾年來,他也收到了一些情報,奪嫡之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皇城中每天死的人更多了。
或許再過幾年,這場紛爭就會結束,神州也能夠太平。
鶴迦蹲下來,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她的頭:“小瀾今天想吃什麼?桃花酥,桂花肉還是翡翠雞。”
項瀾似乎有些苦惱,她想了好半天,才說:“哥哥做的,我都喜歡吃。”
頓了頓,她眼巴巴地望著鶴迦,補充了一句:“哥哥,我能都吃嗎?”
她好像是有點貪吃了,會不會變成一個小胖墩?
第1062章 燕王鶴迦(4)
鶴迦看出了她的憂慮,不由失笑:“小瀾,你要多吃一點,才能夠長身體。”
項瀾托腮認真地想了想:“那我能長到哥哥這麼高麼?”
鶴迦想直接說“不可能”,但一低頭又看見他妹妹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他又立刻改口:“當然可以,只要小瀾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他妹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好耶,那我都要吃。”
照顧項瀾這麼久,鶴迦熟知她的口味,不過半個時辰,便做出了一桌子項瀾愛吃的菜。
項瀾也吃得很歡快。
原本鶴迦很滿意他妹妹能夠好好吃飯,可到最後,他忽然有些後悔在吃飯前給他妹妹說那句話了。
因為他妹妹太聽他的話,今天吃的很多,然後……積食了。
大晚上,鶴迦不得不背著她出去找郎中。
他並不想對項瀾發怒,但見她受胃痛折磨,眸中還是有怒色浮起,冷聲道:“讓你好好吃飯,沒有讓你吃到撐!”
話剛說完,鶴迦就覺得他的語氣有些重了。
可不重,項瀾就不會吃到教訓。
三歲的項瀾抬起手,學著他的樣子,摸了摸他額間垂下來的頭髮。
她動作輕柔,聲音也輕輕的:“哥哥,別生氣。”
鶴迦早就不生氣了,但他還要裝做生氣的樣子。
於是,他仍然冷著臉。
鶴歲說他冷臉的時候很嚇人,從小就很有威懾感,連項恒的副將們也會被震住,不由誇獎說安王世子未來一定是驍勇善戰的元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時,鶴迦又聽到他妹妹開口:“因為,我想長到哥哥這麼高,像哥哥一樣能夠舞槍弄劍,就可以保護哥哥啦。”
孩童話語是最真摯的,不是甜言蜜語,只是內心所想。
鶴迦心神俱震,終於敗下陣來。
他想,他怎麼捨得凶他的妹妹,簡直罪大惡極。
“哥哥知道了。”鶴迦蹲下來,頓了頓,低聲說,“但吃多了對胃不好,反而會長不高,凡事都要適量,過猶不及。”
“哥哥,我記住了。”項瀾點頭,但轉瞬她垂下頭,“可我現在很難受。”
鶴迦歎氣,無奈道:“吃這麼多,能不難受麼?喝藥。”
項瀾說:“太苦,我不喝。”
項恒一身反骨,鶴歲也是。
兩人的孩子那更是反骨中的反骨,一旦有了什麼決定,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鶴迦只能接著哄:“良藥苦口利於病。”
項瀾還是說:“不喝。”
鶴迦:“……”
他只得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住了項瀾的穴位,然後把藥給她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