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人?!不可!”崔致远双眼瞪得浑圆,陆珩更是踉跄半步扶住桌案。帐外寒风呼啸,却盖不住两人几乎破音的惊呼。一百人冲入十万大军腹地,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翌却猛然转身,扬起带起一阵劲风。他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扫过陆珩和崔致远紧绷的面庞:”正因为是一百人!”指尖重重戳在舆图的雪山标记上,”目标最小,行动最快!突厥人绝不会想到,在这极寒中,在兵力如此的绝境下——”声音突然拔高,惊得帐外守卫的马匹不安嘶鸣,”有人会撕开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
他抓起案上的虎符,在崔致远面前重重一掷:”崔致远,你坐镇外营!”虎符坠地的闷响惊得众人一颤,”严密监视突厥外围,摆出大军固守的假象!同时集结剩余兵力,一旦突厥大乱,立刻全军压上,扩大战果!”又转身将令旗抛向陆珩,红绸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陆珩!你随我行动。”
帐内一时寂静如死。崔致远捏着虎符的手青筋暴起,陆珩盯着令旗的目光却突然闪动。就在这时,他突然跨前半步,铁甲碰撞声铮铮作响:”殿下,叫陆珩坐镇外营吧——”他挺直脊梁,”我随你直捣黄龙!”
第130章 铁马冰河(九)
朔风裹挟着冰碴子撞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凄厉的呜咽。营帐外,铅云低垂,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将苍茫大地染成一片银白。寒风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雪粒在空中盘旋,远处连绵的雪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萧翌却偏偏选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向突厥发起进攻。帐外的空地上,数百名轻装的精锐骑兵早已列队完毕,战马踏着碎雪,发出不安的嘶鸣。人与马口鼻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中迅速凝成霜雾,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恍若幽灵。骑兵们身披玄甲,手持长枪,宛如一群从黑暗中浮现的鬼魅,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帐内,暖意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牛油灯昏黄的光晕下,萧翌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松。金属的冷光映在他刚毅的脸上,更显冷峻威严,宛如雪原上蛰伏的凶兽,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择人而噬。
张亦琦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然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泛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与担忧。她伸出双手,仔细地替他整理着护腕的系带,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每一个结都承载着她的牵挂。她的眼神紧紧盯着手中的系带,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自己的脆弱被他看穿。
“药囊在左侧。”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红色的瓷瓶是救急止血的,若是止不住,我跟你说过的,手脚的话就拿绳子绑住,身体的话,用力压住……”她絮絮叨叨地交待着,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关切与不舍,极力压抑的哽咽让话语断断续续。
萧翌深深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不舍。他缓缓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眼角那抹不易察觉的湿意,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指尖最终停留在她紧抿的唇瓣上,感受着那残留的温度,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滚烫而郑重的吻,那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间:“等我回来。” 低沉有力的声音穿透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也带着无尽的深情。
他转身大步走出帐外,靴底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远处,崔致远早已翻身上马,身姿矫健如鹰。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营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长宁公主裹着雪白的狐裘,孑然而立,寒风卷起她的发丝与衣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宛如一株傲雪的寒梅,清冷而坚韧。两人隔着风雪与人群,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那一眼,仿佛穿越了千山万壑,承载了千言万语。
”出发!”萧翌的声音裹挟着风雪炸响,他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帐前那抹单薄身影。凛冽的风掀起张亦琦鬓角的碎发,与她眼中的泪光一同在雪幕中闪烁。萧翌喉结重重滚动,猛地转身,玄甲在月光下泛起冷芒,手掌牢牢攥住缰绳,借着巧劲翻身跃上战马。玄色披风被狂风鼓胀得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翻涌的战旗,将身后不舍的目光彻底隔绝。
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破空声,铁蹄骤然踏碎凝结的雪壳。百骑精锐如离弦之箭撕裂夜色,扬起的雪雾在月光下凝成银色烟幕,转瞬便吞没了马蹄踏雪的闷响。张亦琦踉跄着向前半步,指尖还残留着昨夜为他整理甲胄时的余温,此刻却只抓到满手寒冽的风。
她怔怔伫立在原地,任凭暴雪扑打在脸上,将睫毛染成霜色。周遭士兵忙碌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战马的嘶鸣混着更远处的号角声,都成了隔着重雾般的嗡鸣。直到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彻底融入翻涌的雪幕,她才如梦初醒般捂住胸口——那里空荡荡的,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什么。
踉跄着回到军医帐,牛皮帘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张亦琦麻木地抄起药杵,对着木臼里早已碾好的药粉反复舂捣。臼边散落的药末被穿堂风卷起,与飘进帐内的雪花纠缠着飞舞。有受伤的士兵递上换药记录时,她握着狼毫的手不住颤抖,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成一团团乌云,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字。昨夜萧翌温热的呼吸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他俯身亲吻时玄甲冰凉的触感也历历在目,可此刻帐外呼啸的风雪,却提醒着她那道背影已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
”张亦琦,张亦琦?”长宁急切的呼唤穿透混沌。张亦琦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药杵早已将药粉捣得溢出木臼,碎末洒在案几上,被风卷得四处飘散。她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重新握紧药杵。
长宁踩着满地积雪走近,雪白狐裘上缀着的银饰叮当作响。”我二哥哥和崔致远都是十一岁就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了。”她的声音带着故作的镇定,却在尾音处微微发颤,”他们熟悉每一寸雪原,连最狡猾的突厥斥候都抓不住他们的踪迹。”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张亦琦,倒更像是说服自己。两个女子在摇曳的烛光下相视而坐,帐外风雪依旧肆虐,唯有药臼里细碎的研磨声,断断续续地填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朔风卷着碎冰在岩缝间呼啸,萧翌的玄甲上凝结着层层霜花,宛如披挂了一身银鳞。他勒住缰绳,指腹摩挲着舆图上用朱砂标记的隐秘路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悬崖下翻涌的雪雾。这条贴着雪山断层的险道连牧民都不敢涉足,此刻却成了他们最锋利的伪装——积雪掩盖的碎石在马蹄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士兵们将麻布缠裹马嘴,呼出的白雾在护面甲上凝成冰棱,睫毛结霜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灼人的战意。
三日后的子夜,弯月隐入铅云。萧翌伏在雪坡的枯松后,望着突厥营地跳动的篝火。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点像极了垂死之人的瞳孔,巡逻士兵跺脚取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连犬吠都被冻在了喉咙里。他转头看向崔致远,对方睫毛上的冰霜随着点头的动作簌簌掉落,两人同时按住刀柄——这是他们在死人堆里练出的默契,无需言语,杀意已顺着刀刃漫出。
崔致远带领的人马如黑蛇般滑入营地,他们的靴底裹着毡布,在雪地上几乎不留痕迹。
“点火!”崔致远的命令如一道惊雷,划破寂静!
轰!轰!轰!
刹那间,数处火光冲天而起!马厩的草料被点燃,战马受惊嘶鸣,疯狂冲撞栅栏;粮草垛燃起熊熊烈焰,火舌舔舐着夜空,映红了半边天!整个突厥大营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惊呼声、惨叫声、马匹的悲鸣、火焰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撕碎了寒夜的宁静!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所有突厥人的注意力都被冲天火光和四散奔逃的马匹吸引时——
“跟我杀!”萧翌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骤然暴起!玄甲在火光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他手持长刀,一马当先,率领着百名死士,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扑向那顶象征着突厥最高权力的金狼大帐!
金狼大帐近在咫尺!帐前最后十几名彪悍的金狼卫,如同被激怒的棕熊,怒吼着组成刀阵扑来,厚重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
萧翌步伐丝毫未乱,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面对如林刀锋,他身形陡然加速,却不是硬冲,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刀阵缝隙!金狼卫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带着松雪冷香的玄影已掠过身侧。
萧翌手中的剑并未大开大合,剑尖在空中划出数道肉眼难辨的细小银弧。
“叮!叮!叮!”
几声清脆到极致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响起!金狼卫手中精钢打造的弯刀,竟在剑尖轻点之下,如同被点中了七寸的毒蛇,纷纷脱手飞出!持刀的手腕处,皆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瞬间失去了力量。萧翌身形毫不停滞,已然立于那象征着突厥最高权力的、厚重华丽的牛皮帐帘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