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夏知意又一次称呼照片一角的那个人为妈妈。
【妈妈,我来了,这次,你会亲自来接我吗?你真是疯了!】
华曼音合上日记,手指微微发-抖。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夏知意的疯狂。
她深吸一口气,撕开了
那封古旧的信封。
信纸是普通的打印纸,字却是手写的,工整无比:
【小音: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就知道第一个找到这个保险箱的人一定会是你。
我相信你是万能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你大概不记得了,我后来在很多个熬不下去的时刻,靠那个瞬间活着。
你给过我一种错觉,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糟,我分不清现在的人到底是我还是另一个我了。
可惜,我和我母亲一样,骨子里早就烂透了,阳光照进来,只会让腐烂的过程变得更清晰痛苦。
我模仿她作案,一遍又一遍,试图变得完美,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她的一瞥,甚至一句认可,很可笑,对吧?但这就是我活下去全部的动力。
她恨我,打我,骂我,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可我依然渴望她,这种渴望像毒虫一样钻透了我的骨髓我一方面恨她入骨,一方面又想成为她,甚至超越她,是不是很扭曲?
但你不一样,小音,你是站在我对立面的人,你那么努力地想维护一些东西,抓住一些光,哪怕你自己也遍体鳞伤,我观察你很久,看你画画,看你工作,看你对待朋友……我时常觉得,如果我们相遇得更早,或者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或许能成为真正惺惺相惜的朋友。
可惜,是我的妈妈杀了你的妈妈啊,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友谊了。
我留下这一切,不是为了乞求原谅或同情,我早已不需要这些,来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吧,街心公园,我会在那里等你。
一切该在那里开始,也该在那里结束。
——夏知意】
华曼音捏着信纸,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窗外的冷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那双手却早已攥紧,微微发-抖。
她最终把日记和信仔细收进怀里,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
雪没有停下的迹象。
夏知意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裤子和雪地靴,依旧能看出她的美。
她站在公园的积雪中,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它们在掌心化开,然后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她就那样站在雪地里放声大笑,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止住笑,缓缓转身。
雪幕那端立着一道身影,高挑,体面,是个气质出众的女人。
那人向她走来,步伐很轻,绝美的容颜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她们相对而立。
女人开口了,声音平静:“孟诗兰是你杀的吗?”
“是。”夏知意答得干脆。
“你受了伤,痕迹处理得不够彻底,留下了一条线索,”女人说,“警察迟早会找到你。”
夏知意轻笑一声,仿佛那不过是句玩笑。
“我做了这么多,”她说,一点点展开双臂,“现在总该得到您的认可了吧,妈妈?让我成为您计划中最后的一环,完成您的心愿吧。”
雪越下越大,悄然覆盖她们的肩头和发梢。
她们沉默地对峙着,最终,母亲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好,我的乖孩子。”
……
此时,另一边。
华曼音正顶着风雪疾行。
没有手机,四野皆白,她几乎迷失了方向。
她跋涉许久,终于辨认出一座模糊的建筑轮廓,再向前,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走进了那座废弃公园,这里因为太老旧,也没有人愿意维护。
好在作为亡魂,她的脚步没有在雪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搜寻一圈,最终停在一处微微泛着暗红的地面旁。
她拨开浮雪,看见了一颗头颅。
是夏知意。
她已经死了,已经冻僵了。
华曼音怔在原地,她一路追查的凶手,引她来此,自己却已陈尸雪中。
她来晚了。
但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
她很快冷静下来。
这证明背后另有真凶,夏知意不过是个棋子。
而操纵这一切的人,华曼音几乎立刻想到了,只能是那位母亲。
为什么夏知意非要引她来这,难道是为了留下指向母亲的线索?
她环顾四周,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童年时似乎来过,甚至早于她认识夏知意之前。
小公园里散布着陈旧的健身器材和树木,透过枝桠的缝隙,她望见远处一点暖黄的灯光,来自一间小小的书店。
印象模糊地浮现出来,但是在脑海中怎么抓也抓不住,只是,这附近再无其它建筑,也只能去这里看看了。
华曼音朝书店走去,途中改变了形貌,化作一个陌生女子的模样。
她推门进去,带进一阵寒风。
她哈着气,搓着手,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
书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尘埃的味道。
“欢迎光临。”声音来自柜台后,不是机器,是一位老妇人,她体态微胖,端着一杯热茶,正小口喝着。
她推了推老花镜,看向华曼音:“冻坏了吧?要不要也来一杯暖暖?”
华曼音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老奶奶递来一杯热茶,絮絮说着:“唉,好久没人来喽,自从上次那位女士来过之后,你是第一个,这年头,谁还来看纸质书哟。”
“有人叫我来的。”华曼音说。
“哦?那挺好,估计是那位女士吧?我老是记不住名字,在电视上见过,是位法官,姓冷。”
华曼音心头一震:“她……来看什么书?”
“她啊,好多年前就开始借一本书,前几天才刚还回来,她给的钱可真多,够把那本书,不,都够买我家小店啦,”老奶奶回忆着,“说起那本书,也是好多年前,一个小姑娘跑来,想自费出版一本自己写的小说,说不确定能不能卖出去,就先印一本看看,那姑娘给钱也大方。”
“但书印好后,她也没拿走,就放我这了,当时陪她一起来的,是另一个小姑娘,哦,对了,那个冷法官,就是当年的另一个小姑娘。”
华曼音急忙问:“奶奶,那本书……现在在哪?”
老奶奶指向一个角落:“喏,就在那儿放着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都那么喜欢这本小说,可惜啊,后来一直陪冷法官来的那个姑娘,好些年前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华曼音意识到了什么,但也不敢细想,她走过去,从积尘的书架上抽出了那本书。封面设计古旧,书名是《地狱》。
作者署名只有一个字,琴。
她知道,“琴”是母亲的笔名,取自母亲的尾字,陆希琴。
华曼音想起母亲确实提过,冷法官是她年少时就相识的挚友,曾经救过她,她们关系极好。
母亲似乎也随口说过,冷法官很喜欢读她写的东西。
华曼音在书架旁找到一个老旧的小圆凳,坐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她就在那昏黄的灯光下,翻开了书页。
老奶奶戴上老花镜,看着她的侧影,嘿嘿笑了声:“你这小姑娘,跟当年那两个,真像啊,也是这么坐着,安安静静地一看就是好久。”
华曼音坐了很长时间,终于读完。
合上书时,她发现自己已满脸泪水。
她想起母亲说过,她耗费了整个青春写下了一本书,却自觉写得不好,只自费出版了一本留作纪念,母亲也从未让她见过。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
原来母亲那些声称和冷法官外出的日子,或许是来了这里。
书里写的是一个带有玄幻色彩的故事。
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孩子,发现城市里接连出现模仿十八层地狱惩罚方式的命案。
于是,孩子去寻找那些死去的受害者亡灵交谈,因为凶手极其缜密,未留任何线索,只能使用这种方法找寻线索。
通过亡灵的诉说,孩子逐渐拼凑出真相,最终找到了真凶。
书中的凶手坚信,只要按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处决足够多的恶人,就能引来地狱的映照,净化世界。
但在最后一步,凶手被主角阻止,最终在狱中自尽。
这部小说主人公的能力和遭遇,与华曼音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母亲创作它时,还根本不知道会有她的存在。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冷法,在年轻时读到了母亲的这本书,深受影响。
多年后,她发现母亲真的生下了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孩子,以她的观察力和地位,她很可能察觉了这一点,或许正是这一点,最终促使她杀害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