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泽你冷静点!楼双他早就死了!”
焦土,鲜血,桐油,那一天的味道是这样的。
第68章
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把夏时泽勉强摁住, 他力气大得惊人,但始终没有出手伤人,暂时压制后, 岳芝用手指粗细的绳索将夏时泽双手捆在身后。
“冷静下来没有?”他拽住夏时泽的衣领问。
那群人不知道往车上扔了些什么东西, 让火烧得这么大, 贸然进去, 简直就是找死。
夏时泽目光涣散,只是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 双手不断挣扎, 手腕皮肉外翻,被磨出鲜血来, 又渗进粗糙的麻绳里。
夏时泽反身一挣,就掀翻压着腰腿的几人,其他人随即也摁不住了,眼见反绑双手的人踉踉跄跄奔向火光。
爆炸后的大火, 留下一股极刺鼻难闻的气味,浓烟弥漫, 马车本来就没多少木头可烧,已然留下黑色的残骸。
夏时泽一脚踹开马车燃烧着摇摇欲坠的门,岳芝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疾声道, “你冷静。”
轰的一声, 被大火洗礼过的门应声倒下,盖住门后的火焰,使二人看见车内的景象。
并非是他们想象之中的,车内正是化为焦土的尸骨。
被火烧过变色的首饰,散落在地上, 丝绸的织物烧成一团,但唯独不见首饰和衣裳的主人,只剩下一地银白色的闪耀粉末,映着火光,发出金石般的冷色光芒。
在焦黑一片的马车里,简直就像盐碱地里的绿色,沙漠里的一汪清泉。
突兀,荒诞,又让人拔不开眼。
“这……”岳芝瞠目结舌,惊讶过后,他先是把他看过的典籍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师弟这是?羽化登仙了?
我怎么不知道师弟有这种本事?师父是不是偷偷传给你什么神功了?
夏时泽的眼里却突然冒出光来,他愣愣地转过身去,对岳芝说,他的语气中,有按耐不住的欣喜与愉悦,“哥哥要回来了,他与我梦中说过。”
“对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哥哥与我梦中说过……”夏时泽转过头去,不停喃喃自语,随后又如梦初醒,“大哥快把我手解开,来人,去找个盒子。”
岳芝被夏时泽突如其来的镇定吓到了,转到夏时泽身后,替他解开绳子。
现在,他总应该不会干什么危险的事吧?
夏时泽也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被浓烟呛得直咳嗽,他捂住口鼻,接过递来的盒子,将马车厢内的银色粉末,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进盒中。
银色的粉末触手生凉,像是寒冰铲下的碎屑,隐隐有股冷香。
夏时泽双手将盒子抱在胸前,目光急切地看向岳芝,声音颤抖,“哥哥让我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以往听见这样的话,岳芝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但如今他居然也有几分将信将疑。
师弟真的能复活?
那他师弟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确定他师父这个老头没有这种本事,岳芝摇摇头,这种事情还是暂且不提。
一歪头,转眼就看见自家弟弟也不疯了,欢天喜地地抱着个盒子,要继续启程打入京城。
身后目睹了一切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被火一烧,怎么变成银子一样的粉末了?!
这马车里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楼双此刻就虚虚伏在夏时泽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虚无的眼泪并不能打湿来人的面孔,楼双低声说道,“那我们……今后再见。”
在夏时泽踹开马车门之前,楼双终究还是让系统销毁那具身体。
毕竟夏时泽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粉末带给人的冲击,总归是要少一些。
楼双又怎么能舍得,看他如此痛苦?
此后的每一日,夏时泽与盒子同吃同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盒子。
岳芝表示理解,总比之前走到哪里都要推着他师弟,要强多了,最起码,盒子比师弟要便携许多……
但日子渐渐久了,夏时泽开始不安,焦虑。
他真的有做那场梦吗?梦中的人真是哥哥吗,还是什么孤魂野鬼假扮的?
他有时看着手中的盒子,脑子里一片恍惚,他现在真的是清醒的吗?
或者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
夏时泽张开自己的手,握拳,看着自己的圆钝的指甲陷入手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痕迹。
有些痛,应当不是做梦。
但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
京城的城墙高耸,这座三百年来都未曾迎来劲敌的城池,终于显出些疲态来。
“滚石呢?扔石头下去,砸死他们!”守军在城上乱做一团。
兵败如山倒,人心不齐,本以为前几座城还能守住,抵上那么一时,起码能维持一段时间供圣上西逃,结果太守居然闻风而逃,弃城投降,其他几个墙头草一般,闻讯马上大开城门。
谁也想不到,金汤一样的城池,金汤一样的江山,竟然如此脆弱,一折就断。
“去禀告圣上,京城守不住了……”
是的,皇帝还没来得及逃走,京城就要沦陷。
他正好可以碰上一个,杀红眼的夏时泽。
新仇旧恨一起报。
战场上所有人,都对夏时泽避之不及,他简直就像吃人血肉的恶鬼,会将拦在他道路前的所有东西统统撕碎。
他似乎没有痛觉,也不怕受伤,更不畏惧死亡,他想要的就只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一切尘埃落定时,京城的大门倒下,溅起带着血腥味泥浆。
所有人都看见尸山血海之中,那个状如恶鬼的男人,眼角轻轻流下一道微不可察的血泪。
或许是血泪,也或许不是,但它流下来确实是红色的,流过男人俊俏脸上干涸的血,滴在一个盒子上。
男人小心翼翼抱着盒子,动作轻柔,他低下头,像是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他对着盒子低声说,“哥哥,我们回家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好想你啊,哥哥,我要撑不住了……
变成鬼,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或者哥哥已登仙界,已经把他给忘了?
大军涌入京师,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人人都知道这支军队不屠城,甚至还给送药,给饭吃。
夏时泽踏入这座他阔别已久的宫殿,他初次进来时,是哥哥握着他的手,领着他进来,现在,他把哥哥抱在怀里,走进来。
同样都是二人携手,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
宗室宫人都被控制起来,夏时泽提着长刀,脚步声悠长,被宽阔的宫殿传了很远。
他看见了老皇帝的脸,藏在屏风后面,像虫豸一样发抖。
不是九五至尊吗?怎么也是如此胆量?
夏时泽低头对盒子笑着说,“哥哥你看,我要替你报仇了。”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逼近老皇帝,雀跃地像要赴一场迟到的宴席。
但他的脚步声在皇帝耳中,与厉鬼催命别无二致。
皇帝手脚并用,把自己的头藏在一个花架底下,心里默念,没事的,弑君的罪名没几个人敢担……夏时泽不会杀朕的,不会,他不敢……
他哆哆嗦嗦,气都喘不到一起,但仍想说几句话,“贤侄……其实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我与你父亲是手足兄弟,与你也有个叔父的关系,你这是以上犯下,目无尊长……
当然后面的话他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夏时泽已经抽出了他的刀。
夏时泽踩住皇帝肥胖浮肿的右手,拔出白练一样的长刀。
砍下了皇帝的右手大拇指。
然后眯起眼睛侧耳倾听皇帝的惨叫。
待叫声小了些,他就砍下第二根手指。
可惜没听多久,皇帝就彻底晕过去,瘫倒在腥臭的血滩中。
夏时泽皱起眉头,收刀回鞘,“我还未曾尽兴,把他伤裹好,别让他死了,逢年过节还让他助助兴呢。”
这是一场时长拉满的凌迟,起了兴致就割几片,有了不顺心的事就割几片。
直到老皇帝,变成一具白骨。
新朝气象,万象复苏。
新君裁撤冗官,开源节流,人人称赞。
但宫人总是疑惑,为什么陛下下朝后,总算是往宫外去,有胆大的猜测,陛下是不是在宫外有心上人了?
如此频繁探望,恐怕是要迎为皇后呢。
文禾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一口酒给喷出来,她一手提着酒壶,另一边拍着面首的大腿,若有所思,“可能……真是皇后呢。”
夏时泽登上皇位后,最常去的地方,是楼双之前住的小院子。
小院荒废了许久,杂草丛生,葡萄也都枯黄了,但好在这院子秘密,当初未被查抄。
因此收拾干净,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鱼缸,葡萄架,小石桌,院子里的果树……与以往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少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