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公鸡正是风揽月临走前所杀的那只。
这纳妾宴自然是开不成了。景俟高高兴兴回家去,后来都不曾再想起那日之事,故而他并不知道,自那时,杜介便怀疑起他,燕鹏举更是记恨上贤王,但苦于一切都是猜测,并未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贤王帮着风揽月逃走,故而燕鹏举伙同他人,一同想了个计策——在陛下面前说贤王欲反。
这便是一年之后的那场杀局的开端。
石子濯从燕鹏举和景康时的谈话、以及景俟对他和景倬谈话的转述中,拼凑出了这个真相。
只是仍旧未知那夜杀死他的,究竟是不是燕鹏举派来的刺客。抑或是府中的内贼。
“侯爷派石子濯接近贤王之后,是不是还派去一位刺客?”景康时说道。
燕鹏举愤愤道:“不错,若是刺客杀了景俟,便皆大欢喜,叫那石子濯暂且坐一坐傀儡贤王。若是杀不了贤王,也能叫石子濯抵挡刺客时,取得贤王的信任。王爷,我这步棋不曾走错。究竟是怎么到了如今的地步!”
景康时道:“这刺客还可差使否?”
“自然,这是我家养着的,”燕鹏举说,“已经差他往诏狱探看了,守备森严,恐怕一二个人难以入内。”
景康时却说:“石子濯既然顶了贤王的身份,便能在诏狱中自由出入。叫那刺客随他进去,和陛下狸猫换太子。”
“陛下恐怕受了刑,出来定被发现。”燕鹏举说道。
景康时道:“冬日寒冷,多穿些厚袄便是,若是行动不便,就再带个人去,左右夹着陛下出来。事到如今,不得不铤而走险。多拖一日,陛下便更危险一日啊。”
燕鹏举被说动了:“好,就按王爷所说。”
景康时找燕鹏举就是为了此事,事情谈妥,他也要悄悄离去,燕鹏举却多嘴问了一句:“王爷,这京城之中,向着陛下的,还有谁?”
他四肢被废,瘫在床上,本就难以逃走,又无人来看他,更是惧怕事情不成,自然是想要吃一颗定心丸。
景康时叹了口气,说了几个名字:“侯爷好好养伤,陛下还等着接见你。”
景康时离开了,屋子里重归寂静。半晌,燕鹏举将瓷枕推下床去,尖声叫道:“来人!来人!都死绝了么!”
小厮战战兢兢上前伺候,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过后,小厮端着尿壶出了门。
石子濯听了这么久,已经知道,燕鹏举没有用了。前世今生,虽然并非燕鹏举亲手杀他,却也是致使人杀了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却还想着搅弄风云。
杀心一起,石子濯便如鬼魅一般破窗而入,狠狠落在燕鹏举的肚腩上,踩得他张口欲叫,石子濯手起刀落,割断了燕鹏举的舌头,又将匕首顺着大张的嘴插入咽喉:“别叫,我问一句,若是我说得对,你便点点头,你乖乖答完,我自然不杀你。”
燕鹏举见鬼一般睁着双目,嘴唇也不敢合上,连连点头,但脖子一动,那刀尖便动,他呼痛不能,恐惧更甚,浑身上下都发着抖,幸亏刚小解过,否则就要脏了石子濯的鞋底。
石子濯问道:“糜仪是你们的人否?”
燕鹏举抖着点了点头,涕泗横流。
糜仪本就是景倬送来的人,石子濯从来都没有真正信过他,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石子濯并没有什么伤心中之情。
石子濯又问:“为何不叫糜仪杀贤王?”
燕鹏举呜呜咽咽,断了舌头,说不清楚。
石子濯便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们不想叫糜仪死?”
糜仪是景倬心腹,若是他杀了景俟,虽然可以推到旁人身上,但谁知不会被发现?若是景俟留有后手,糜仪中了招,景倬自然不愿意自己培养多年的亲信就这样死去。
燕鹏举又微微点头。
“所以,找来石子濯做这些脏事?”
燕鹏举点头。
“季殊归也是你们的人?”
燕鹏举继续点头。
这本不需要问,石子濯早就知道季殊归为他们做事,石子濯想问的乃是另一件事。
“季殊归为你们做事,是不是因为他父亲?”
燕鹏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石子濯冷笑一声:“为了他父亲的前程?”
燕鹏举点头了。
石子濯实在想不通,季殊归和自己有什么仇怨,要帮着他们致自己于死地。和景倬相干的,也只有季殊归的户部尚书父亲。他父亲若是为景倬做些脏事,他哪里能够逃得掉?
燕鹏举乃是利刃穿喉之人,所说大抵不假。
石子濯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了,前世想杀他的,也不外这么几个人。
于是石子濯将匕首拔出来,信守承诺,没有杀死燕鹏举。他扯下床帐将燕鹏举裹了起来,捆扎好,提在手里。
这具身体十分得用,石子濯轻巧地翻出了怀靖侯府,带着从自己卧房中顺手牵羊的贤王玉佩,纵然脸上戴着面具,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一处乞丐聚集之所。
那些乞丐见生人进来,纷纷拎着手边的东西,就要围过来。一个乞丐说:“你是什么人?”
石子濯将手中的床帐往下一扔,冷冷说道:“这人送你们了,要怎么处置都随意。就是不可用他去骗取钱财。”
那些人慢慢地围上来,解开床帐,看到了四肢无力,口中鲜血淋漓的燕鹏举。
一个乞丐贪婪地说:“这种人最好乞讨了……”
石子濯的匕首立刻抵在了他的咽喉上:“我说了,不可用他骗取钱财。若是被我见到——”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这怎么能是骗取?”另一个乞丐叫道,“你说了随俺们处置!”
石子濯冷声说:“若是你羡慕他能讨到钱来,我不介意帮一帮你。”
石子濯身上的煞气太重,那些乞丐闻言自然不敢多说,只有燕鹏举目眦欲裂,口中呜呜噜噜说着什么话来。
石子濯没有再理会,他离开了那个地方,身后的燕鹏举是被乞丐吃或是用,他都不在乎了。
这是前尘的开端,也由他亲手了结。
石子濯潜回王府之中,先是去了糜仪房外。糜仪房中亮着灯,这么晚了,看起来是夜不能寐。
杀了糜仪么?容易得很,不过一刀的事,须臾之间而已。
但糜仪伺候得算是尽心尽力,石子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于是,石子濯唤了一声,推门而入。
糜仪显然有些慌乱,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吩咐?”
“我不用你伺候,”石子濯平静地说,“给你一笔银子,自己去吧。”
糜仪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殿下,是糜仪做错了什么吗?”
“你不愿走?”石子濯只是这么问。
若是糜仪始终不愿走,多半还是想帮着景倬杀他,那他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糜仪低头想了想,终究还是跪下来,行了个礼:“糜仪多谢殿下开恩。”
放人走不叫“开恩”,若是把放人走叫做“开恩”,不就是说伺候景俟乃是受罪么?糜仪八面玲珑,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故而,他这个开恩,是指石子濯饶他一命,没有因为他目的不纯而随意杀他。
糜仪低声道:“我带几个人走,不会再回来了。”
石子濯知道他要把景倬的心腹都带走,便应道:“好。”
送走了糜仪,石子濯也懒得叫人打水,自己打了水沐浴,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他忽然觉得有些空空落落,好像并不是因为报了仇而觉得茫然,似乎是因为没有人倾诉这种奇怪的报仇之后的感觉而——
他摸了摸身侧泛冷的床铺,当真没有人吗?
窗棂一声轻响,那人风尘仆仆钻了进来。
第54章 收拾云雨
景俟钻进来之后, 轻手轻脚往床上看,对上了一双睁着的眼。
“你不曾睡啊。”景俟笑道。
石子濯坐起来:“怎么不走门?”
景俟边脱衣裳边说:“开门声音太大了。”
石子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见过栾元魁了?”
“嗯。”景俟用清水洗了手和脸,没有热水,他就赤条条在石子濯面前擦了擦身子, 一边说着“冷死了”一边囫囵套上中衣往被窝里钻。
刚钻进来的人身上还是冷的, 石子濯也没推开他, 反而贴近去问:“怎么了?”
与此同时, 景俟也问他:“怎么了?”
彼此的心事重重藏也藏不住。
石子濯先开口,将他如何在燕鹏举房顶上探听、如何逼问燕鹏举、又如何处置燕鹏举说了一番,景俟听罢,不发一言,只是拥住了石子濯。
“你没做错。”景俟轻轻说, “景朝律法本就讲尊卑,你身为王爷,处置一个侯爷, 本就合律。”
石子濯抱住景俟的时候, 就觉得心安了,并不在于景俟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