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重重宫门锁在内苑里的宫女太监们,则是大气不敢出的守在各自岗位上。甚至很多人都希望之前被放出去的那批人是自己,他们头几天还在嘲笑那些人没有福气,如今却欲哭无泪。本以为换了新帝说不定在宫里熬个几年就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结果却遇到这种事,新帝屁股下面的位子坐不坐得稳还得另说。
不管人间是何百态,洛尘窝在御书房里仍未成眠,她时时担心外边洛希他们安危,又刻刻记挂已经踏上险途的母后一行。
更别说楚柔本就在归京之时大病一场,如今又得奔波,去往泷水的路上不见得比当初回洛京要平稳。所幸母后跟着,身边大部分得力的人手亦是这些年培养出来的,还算能让她不至于担忧得偷偷溜出去,再不管这清河是否战乱纷呈。
站在房间里面看着先帝留下来的那幅疆域图,洛尘扫过清河所有角落,最后视线落在与清河比邻的夜岚那里。
不知道羽儿在他乡如何了,希望商姨能够早点找到她,将她救出来带到泷水去。
一夜很快过去,黎明又将到来。
洛希与身边的同袍们早就准备好今日苦战,城墙上修整一晚的士兵们看到城下屹立不倒的旗帜,身上也是凭空增加许多勇气。
双方你来我往的死战了不少昼夜,叛军终于用人数优势及尸体器械将护城河填满一段足以疾驰车马的道路出来。
而守在城下的人在叛军推着帆船进入河道之时便将所有的防御设施布置在城门口,而后在挖好的壕沟里面浇上火油,在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下点火,形成一堵高达数丈的火墙之后狼狈的从城门进入城内。
吊桥被直直拉起,竖着立在已经无人的城门口,形成最后一道防线。而上了城墙的洛希,看着下面通过帆船攻去其他几门的叛军,冷厉的眸色里平静无波。
“传令四方,布好陷阱,退守城墙。”
旗手将命令传到其他方向,而后在号角声中整个京城内涌入大批将士,默默列阵在城墙之上,等待叛军到来。
罗衣经历这几日的苦战,脸上早不见当初神采。她手撑在墙垛上,苦笑道:“幸而城内库存还算充足,不然这场仗怕是早就下定论了。殿下接下来还是打算坚守而不反攻么?”
洛希依旧青竹似的笔直立在城头,望着下方已经开始上岸的叛军在城墙将士们的一轮轮箭雨中像风中野草般倒下,脸上露出一丝痛色。她已经在嘶吼的战场里待了六天,原本冷冽的嗓音也变得沙哑,此刻低缓而沉痛的回答罗衣的提问:“坚守,必须守到陛下说反攻为止。”
罗衣点头,她不再言语,专注的看着下方,时而吩咐随从,往城墙上添置防守器械。
战争残酷又缓慢的在这个夏季里仿佛没有尽头般折磨着困在城里的人。原本还在担心新帝平叛之后是不是要对各家各户进行清扫,而后便是担心困在城里会不会被一些逼急的混混兵痞们骚扰,最后则是绝望。每日看着城墙上被抬下来的尸体,在坊外空处燃烧,而后抽调着每家每户的壮丁补上城墙的空缺,在禁卫军和龙武卫的时不时的呐喊里将家里成年的儿子,还在壮年的丈夫送上那战火纷飞的死亡地带。
让京城百姓们唯一感到胸中那口怒气有所缓解的便是不管贵贱,每家每户按人丁数来抽人,越是户数多的人,被抽到的几率越大。而被抽到的人,在城墙上只要活下来就能回到家里,不会被再次抽上去。
整个京城为了应对叛军,除了征调人丁之外,便是征调粮食。按照新帝的意思来说,便是战时管制,还是不管贵贱,所有人必须按照人丁数来缴纳粮食,而后朝廷统一安排。
虽说一般家庭在这种情况下,缴纳粮食无异于断了生路,但是朝廷除了给守城的人家予以优待之外,每家每户也能定时定点的领取一日所需。这让原本义愤填膺的百姓纷纷踊跃起来,特别是那些本就困在城中无以为继的家庭能够活下来。
因此,洛京四面城墙是越来越破,越来越塌,但是守城之人的勇气与决心却是越来越高涨,让原以为半月即可破城的日期生生往后拖了一个月。
一个半月之后,洛希他们已经放弃了外城与内城,而是靠着禁卫军与龙武卫守在各个宫门口。
叛军攻下京城之后,便在一干官员的协助下迅速扑灭百姓们的反抗。面对来势汹汹武器精良的叛军,大多数百姓很快忘记之前朝廷的宽厚,而是本本分分的待在家里默默等待。
这日天空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阵势。
洛希将一批批陪着她守到如今的将士从暗道里送走,而后去往乾天殿,看到洛尘坐在殿前的石阶上。
她身边跟着罗衣,洛彬,魏云以及洛林、杨权。
这些人都是这段时间以来守卫这座古城的将领,如今都汇聚到新帝身边。
洛尘笑着看向他们,叹道:“终于结束了,诸位,对不住了,让你们辛苦一场,却还是不得不放弃。”
若说之前不明白,那么在洛希安排将士们走的时候便知道了。如今看着新帝亲自向他们道歉,众人皆是心头作哽。
最不正经的洛彬笑道:“有什么对不住的,便是鱼死网破也会护陛下和殿下离开这牢笼。”
洛尘摇头,她站起身,弯腰下拜,诚恳的请求:“洛尘今日种了因,还望诸位相助,来日必能结出良果。”
“陛下有何吩咐?”
望着阶下的禁卫军统领,龙武卫司首,洛尘笑道:“二位或要委屈些,洛尘与希儿这后路便拜托二位大人了。殿中已备好替身,二位大人可以拿来做文章,只是务必保证她们安全。”
洛林点点头,魏云也表示请新帝放心,必当竭尽全力。
洛彬笑道:“陛下恁的偏心,他二人委以重托,我便是个闲散之人么?”
一旁许久未出声的洛希道:“洛师急躁了,皇兄自是有安排,还要劳烦洛师率领隐卫们护一护留在京中各位大人及其家眷。”
“这才像样嘛,不然成天咸成鱼了。”
天色越来越暗,洛尘又细细交待一番,才与洛希一起带着还在懵懂中的罗衣,向他们告别,而后换身装束打扮,混在一波波往外逃的宫女之中往城外去。
第64章 纷争
宫门虽然把守颇严,却不可能面面俱到。
相对于整日里拾掇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宫女太监们而言,禁卫军虽也是每日不间断的巡逻,不可能像他们这般对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清清楚楚。
而很多自小便在宫里长大的宫婢,这深宫里每一个角落,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知之甚深。
混在宫女中的三人,装扮朴素,较之低等宫女稍好一分,行为举止亦是畏畏缩缩,脸上更是做了不少伪装。
洛尘加上前面活的年头少说也有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随着大众钻狗洞,蹲茅草,踩粪坑。简直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一群宫女太监才算出了那宫门。
做戏虽然累了点,难了点,却也真的出来了。
围困着宫城的叛军看到一群蓬头垢面身上还带有味道的宫女太监也没放过查验。一个个的被推搡到上级面前,照着画像开始比对。
身形相仿,脸型相似的都被拉到一边,而后由专人开始查验。
混子人堆里的洛尘洛希还好,仍旧佝偻着腰,脸上除了惊恐便是一脸疙瘩麻子。而第一次经历这般的罗衣到底还是个大家族出身的贵小姐,多少有点紧张。
洛希不动神色的移到她旁边,口齿漏风的安慰道:“不怕不怕,官爷们只是查看一下,咱们在宫里相依为命,吃尽苦头,如今正好遇上官爷们伸张正义,好好配合就是。”
一旁查验的士兵被她这几句安慰给真的安慰到了,不由笑道:“看着丑不拉几的,说的话倒是中听。放心吧,官爷们只是奉命行事,你们只要好好配合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虽说如今成功在即,却也不免背上叛军的罪名,一路打来能活下来就不错,更别说攻入这偌大京城,手上难免沾染不少自己人的鲜血。如今被从宫里出来的奴婢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代表正义,盘绕心中许久的愧疚与惧怕仿若冰雪般消融。
腰杆挺直,查验她们的士兵对于这几乎拉低宫中奴婢一大截颜值的三个丑宫女,慈悲之心顿生。由己及人的思考到这样三人恐怕在宫里日子也不好过,于是查验得甚是随心所欲。
不管是听了好话心中高兴,还是看到她们凄凄惨惨顿生怜悯,总之,洛尘三人在一次次问话中车轱辘来去就那几句,让查验的人懒得费神,给了个凭证就放行。
一个半月的摧残,洛京以往的繁华便如梦一般,如今到处都是狼藉一片。许多高墙大院被砸得不成样子,更多的是平民百姓一脸麻木蜷缩在已经破烂家中。
三人失魂落魄的从宫城走到内城,从内城走到外城,一路所见越来越悲凉。
叛军虽然有将帅束缚,有丞相一脉进行调解规范,终究不是这洛京土生土长的。逮着机会便放任贪欲,不能抢夺权贵之家,便盯上那些有钱有人的商户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