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不可察的涩意,“你关心他?”
嗯?怎么看出来的?
苏绾缡不明白萧执聿脑袋里一天究竟在想什么。
她想从他怀里起来解释,却发现萧执聿好像在发抖,然后,鼻尖又闻到了那股隐隐的血腥气。
思绪一下回笼,苏绾缡想起祁铭的话,连忙从他怀里挣出来。
萧执聿被推开,手无力地耷拉下去,感受到苏绾缡的抗拒,他嘴角牵起一抹自厌和轻讽。
喉间又开始发紧,呼吸很不畅,苏绾缡的面容渐渐模糊,他像是又陷入了一片虚无中,肩颈绷得发紧像是有铅铁坠着他一寸寸下沉。
苏绾缡抬头这才发现,萧执聿面色惨白得厉害,瞳仁略有些涣散地瞧着她。
空青色劲装上,血渍浸出,晕染得发黑,湿淋淋地沿着伤口流下,触目惊心。
苏绾缡心猛地滞了一拍,整个人都像是僵硬在了原地。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萧执聿也会像一节被风雪压弯的枝干一般,好像只要再一片轻毛毛的雪花落下,他就会轻易没了生气……
明明从前她总觉得他好像无坚不摧。
“萧执聿……”她声音都在发颤,模糊泪眼里连忙去扶他下滑的身体。
温热的大片的血流将她的手,衣衫全数打湿。
不仅仅是后肩,萧执聿的胸口,手臂,浑身像是破了洞一般血流全部涓涓不息……
第121章 “裂开了呢。”他嘴角轻扯,露出一抹兴味。
伸手将苏绾缡的手拽在掌心,一点点抹去视野里模糊的血渍,宽慰道,“没事。”
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萧执聿,你……”苏绾缡呼吸急促,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萧执聿不是只中了后肩一刀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血……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她慌忙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死死拽住她的掌心握在手里,“别动。”
他盯着她,内里的瞳色涣散,灼热的视线却依旧紧紧黏在她的身上。
手背上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他眼睫轻颤,眸色里滑过一丝惊异,抬手去摸她的脸,指尖鲜红的血液就点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他抹掉那一点湿润,在意识到那的确是她的泪水时,心口因兴奋颤栗,瞳仁都似扩大了几分。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她,“你在哭?”
话是询问,语气却格外坚定。
她在哭,她在为他难过!
他近乎迫切地捧着她的脸靠近,嗓音沙哑,希冀道,“你是不是还是在乎我的?”
“不是只有恐惧和厌恶,也不是只有憎恨,是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苏绾缡那晚对他说的话,像是针扎一样一直刺在他的心口。
他的确很卑劣,到了这个时候,哪怕要利用她对他的可怜,他也渴望那一点点在乎,也好比将他当做陌生人强。
“萧执聿,你别说话了,我们等大夫来,好吗?”苏绾缡红着眼睛看他,眼泪忍不住簌簌滚落。
他的状态很不好,浑身都在失温,看着她时,瞳色几乎都聚焦不了。
“告诉我。”可他死死拽住她的手,执着得非要一个答案。
“萧执聿,任何人是你眼下这样的情况,我都会流泪的。和在不在乎你没有关系。”
苏绾缡嘴硬得不肯承认。
他眼里的光好像暗了下去,声音也轻,犹不甘心道,“可是祁铭……你就没哭……”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我当然会难过,可我还是恨你,我不会原谅你!”
“没关系。”他唇角咧出一个惨淡的笑来,眼尾发红,“或许我,就要死了呢,你,要自由了……”
他没办法做到放手,但是如果他死了,谁都不会再痛苦了。
眼神已经涣散得厉害,根本聚焦不了在苏绾缡脸上,视线好像在半空中被截断,眼前一片模糊。
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甚至连完整的一句话都很难说出来。
“萧执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利用我的心软,你不能!”苏绾缡眼泪夺眶而出。
“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你。你是死是活,都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只是希望你不能因为我而死,我承受不起!你明明知道我承受不起任何人对我的好,你明明知道的!”
“好。”他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点儿哄意,“你不要……我不会,死。”
每一个字节地吐出,都像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已经是气若游丝。
眼前模糊发黑,身子彻底软了下来,他往前倾,将头搭在了她的肩上,垂着眼皮,任由脑海里那股意识渐渐抽离。
苏绾缡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掌心越来越凉,胸前好似也被他身前濡湿出的血液打湿得更透底。
她忍不住心慌,整个人都在发颤,“萧执聿,你别睡。”
萧执聿意识已经完全模糊,口中只剩不断的呓语,“别怪我,好吗?原谅我,好吗?”
“别怪,我,好,吗?原,谅,……我……”
即便意识已失,他昏迷中呓语的还是在乞求苏绾缡的原谅。
握着她掌心的手一点也没松懈,固执得根本不愿意放开。
萧执聿的“别怪我”不是第一次出口。
他的道歉,“原谅我”也总是在重复。
可苏绾缡见过他太多面,以至于他的乞求也总是显得别有用心。
但这其实并不是萧执聿的第一次乞求了。
他早暗地里偷偷求过她很多回了。
每一次的设计,试探,退让其实都是他在乞求。
乞求她别走,乞求她心软,乞求她能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可每一次,苏绾缡都决绝地离开,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苏绾缡眼泪汹涌而出,心口像是被决堤的洪水淹没。
泛着酸意的,和着浓沙的,蔓延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发烂。
“萧,萧执聿……”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我,不会……”
原谅你。
可是剩下的话却都悉数哽咽在了喉间,她终究再也无法说出那些刻意伤人的话。
为什么呢?萧执聿,为什么总要用最惨烈的方式逼她就范呢?
江畔那夜的晚风她一直记得,潮湿,寒凉,刺骨,吹得整个人都冷硬发麻。
可掌心中源源不断从萧执聿滚烫胸膛里滚出的血液,却灼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生疼。
鼻尖弥漫的血腥味,眼前晕染的刺目浓红,在无数个日夜中被拉长,又越过上京潭州的千万里,再一次地零落在眼前。
吹不散的,黏腻的,浓稠的,尽数堵在她的口鼻间。
一如既往得令人呼吸都滞住……
小院内,里里外外进出的全是人。
烧水的烧水,找大夫的找大夫,门槛几乎快要踏破。
镇子上的大夫几乎全找来了,但根本不够。
小镇上的大夫哪里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能用的人便更少了。
轻尘只能马不停蹄又带着人去附近的州县上找。
萧执聿的情况很凶险,不比上京那一回好多少。
房间内,大夫正大刀阔斧剪烂萧执聿的衣衫。
随着一节节碎布的落下,苏绾缡在看清萧执聿裸露的上身时,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砸出。
初听祁铭说时,她远远没有想到萧执聿的胸口已经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了。
根本数不清有几道疤痕,只是一道明显粗长的深褐色可怖伤痕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布着无数条红肿的,边缘甚至泛白的新的伤痕。
大夫紧紧皱着眉头,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又去剪烂萧执聿手臂上包裹的已经被血水全部侵染的纱布。
白皙手臂上倒不再是只一处反复的划,却满密布蜿蜒着数道刀痕,几乎没有几块好肉。
鲜红的血液争相涌出,擦拭以后又不断重新洇湿。瞧得触目惊心。
“胡闹这不是!药也不上,是没打算活了吗?”大夫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句,“怪不得止不住血。”
后背上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他身上的这些旧伤。
不对,也不能完全算旧伤,因为很明显的,这里面流的最欢的伤痕一看就是新划伤的。
包扎不当,如今又全数裂开,再又后背的一刀,可不就是凶险之极。
大夫虽早年间做过游医,也曾为那些江湖人士就诊,可是萧执聿的情况却是第一次如此棘手。
病人本身都没打算好活,再厉害的大夫,绕是华佗在世,又能如何救得回来?
萧执聿胸口中刀的那一次,苏绾缡因陷入昏迷,并没有亲历过他的凶险。
后来,也只是从丫鬟的三言两语中得知。
可是眼下,她站在这里,看见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萧执聿,好像又再一次置身于萧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