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起的雪尘落定,晏七站在院落里,就这样看着自己住了一百七十多年的雪庐夷为平地。
没能撩动他半分怒火,几人反倒被激得心火窜上天灵盖,冲进废墟里意图夺他灵剑。无他,掌门有令,今日必得带着他剑穗上绑着的水戒归还。
“你这等无耻废物也配握这等好剑?”为首的弟子厉声喝着,大手猛地攥住剑鞘,指节用力到泛白,可任凭他咬牙狠扯,面容狰狞,灵剑竟纹丝不动。
晏七握着剑鞘另一端,眸子沧桑好似看尽千帆,却充斥着深不见底的杀意,几人惊得打了个寒战。
昔日剑道第一人座下首徒余威犹存,声音冷冷的:“你们的师尊何时教过你如此苛待同门?”
几人面面相觑,可今日若不狠狠将他打压一番,回去怕是不好向掌门交代,目光在晏七身上搜索着,落在了他指间的另一枚水戒上。
两人上前死死按住他左右双臂,另几人念咒困住他。
为首的道:“这东西看似不错。你既然不肯交剑,便拿这个来换!”
挥剑便要砍下他手掌。
刹那一道魔气扑来,击碎长剑。
几名弟子惨叫着飞出,晏七脚步不稳,被来人扶住,正是临渊。二人相识百年,虽是对头,却也无需多言。
也不知是对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为了她,见昔日雁还山剑道卓绝的大弟子沦落如此之境,临渊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他心中有恨,却更恨他如此颓靡。
他总以为他爱过别人,不配为她颓靡。
可见他颓靡,却又想倘若她知晓他沦落至此,可会难过。
临渊心头戾气又起,爱你,还得替你管你的男人。
怒喝道:“都滚,告诉你们背后的靠山,谁若再敢折辱他,便是与本君作对。”
几人从砸出的雪坑里爬起来,见是临渊大气也不敢出。
一炼气弟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背靠雁还山,有掌门撑腰,谅临渊也不敢将他如何,大喊道:“他是宗门败类,留他一条命算客气的了!”
临渊从不多言,一团魔气化作手,扼住那弟子的咽喉将他缓缓抬起,那人立时脸红几近窒息,腿不停蹬踹着。
晏七轻声道:“罢了。”
临渊恨铁不成钢,可若真杀了人,晏七也必将不好过。他临渊魔君何时这样掣肘过?忿忿不平将人掷远了,只听得一声哀嚎。
几个外门弟子又气又恨,连滚带爬一溜烟跑了。
望着一片废墟的雪庐,晏七叹一声:“劳烦你了。”
临渊哼他一声:“此时用得上我了?”
一道复生法术,坍塌的木墙破瓦还原。
晏七去看了看院子里种着的松树,小心地理了理枝叶,将今日靠近雁还山吞吐的些许灵气缓缓注入。
他本就孱弱,这会儿虚得愈发衰弱苍老,深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喘上好几口,踉踉跄跄朝着木屋慢慢挪去。
临渊皱眉,拂袖,雪尽消了。
这个家没他真的不行。
还不让他加入。
清九,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晏七依旧礼貌颔首:“多谢。”
见他这般落魄,临渊心中闷闷的,不好受。
他将临渊引至屋内坐下,躬着背,手臂因灵力过分耗竭而颤颤巍巍的,给他斟一杯热茶:“你来此……所为何事?”
临渊直截了当道:“衡蹊死了。”
第93章 临渊:就是这么大度喜欢一个人,连她……
临渊没察觉到晏七端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道:“魔皇死后,衡蹊的灵府被我换给了衡岐道友,他便成了废人。从前那样不可一世的少阁主,如今落魄,宁可流落魔域也不肯回宗,我便一直派人盯着,以防出什么岔子。十多日前,我手下来报他被人夺舍,灵魄也被打散。”
“哪一日?”晏七蹙起杂乱的眉,神情严肃。
临渊道:“你师弟登上掌门之位前三日。他藏匿灵气数日,我搜寻不得,昨日偏在雁还山附近露了波动。在我魔域杀人,将我颜面置于何地?”
晏七了然。
临渊冷言:“怎么,你当我是为救你……特意而来?”
晏七轻轻笑了一声,这让临渊感觉很怪,他从没见这个对头笑过,如今落魄了反倒像个活人了,板着脸道:“亏你笑得出来。”
晏七双手握着茶盏,垂下化了雪的眼睫,道:“实不相瞒,你在这儿,我总感觉她还没走,下一刻就会从屋子外满身是雪,笑着跑进来。”
临渊也叹息一声,屋子里冷如冰窟。
临渊问:“倘若她有一日真回来了,你当如何?”
“离她远些。”
“我这般模样,不想叫她看见。”
“那很好,你主动放弃,能与我较量的只剩下衡岐道友。”
晏七看看临渊,口张了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说:“还有那么多人,你争不过。”
“那也与你无关了。”临渊贷款炫耀了一番。
晏七捏着剑穗上的水戒眷恋地看了很久,好半晌后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无关……是啊,她与我无关了。”
“她说,在她那个世界,以此物代表夫妻间的羁绊。她既然回去了,便该自由地走。她说,这叫离婚。”
临渊眉心抽动,不忍道:“你怎么舍得的。”
“想她高兴。”晏七一言轻轻带过。
临渊思之又思,勉强开口道:“其实我们都觉得她还没走。”
“玄天赐前几日说追踪到她转瞬即逝的灵气出现在合欢宗,怕进不去山门,求了他爹慎虚道长假意与盏摇长老谈合作,他好潜入其中。”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不过衡岐道友也说,小九曾托他查一种禁制,他查阅了九州仙舫的所有典籍,才得些眉目,那日还未来得及告知她,她便消散了。”
“什么眉目?”
临渊警惕地以神识探过四周,才传音于他:“天、上、来、物。”
“还有玉罗刹,在她身上下了蛊,蛊虫乃是一雄一雌,同生同死。身死而蛊消,可雄虫并非在她消散的那日死去,而是次日。”
屋子里煞时陷入死寂。
一阵寒风吹开了门,裹进来无数雪点子。晏七抬起沧桑的浊目,声音沙得像粗砾:“是……天神杀了她的肉.体,她没能回家。”
画面的那头,全盘掌控的鸣鉴眯着那双上挑的眼睛,斜倚在椅子里:“看啊,他们多聪明,可地上不自量力的生灵如何能与天神相斗呢?主人。”
“你们做什么谋划什么我都能看得见。”
“他们要如何来抢走你呢?”
清九只是望着晏七那双苍老的眸子,好似与他对视。
雪庐里。
“我还在查,”临渊按住他颤动的手,“不过我们里头,最没资格关心她的就是你。”
“是……”晏七脊背连着手臂一齐战栗着,“是我亲手送她去死的。”
临渊是好心安抚,却将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浑,烦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横竖你也不记得。”
“我待会儿便去雁还山寻你那个掌门师弟好好讨教讨教,”临渊十分不悦地冷觑他一眼,“她既不在,我便要替她看好你,谁叫她怎么偏偏喜欢上你这么个二手货。”
晏七缓缓侧过头,视线透过凌乱的斑白发丝,难以置信地看向临渊:“你怎么知道……”
“是你?”
临渊自知失言,起身欲走。
“你知道,你知道!”
晏七踉跄起身拦住了临渊:“你知道我的记忆丢掉了,你知道她是谁,你知道是不是!”
与道吾真君有约在先,临渊心虚,却更加不悦:“这么着急?在你心底,那个女人比小九更重要是么?”
晏七情绪激烈地握紧临渊的手腕:“是你!果然是你!”
临渊:“你这副模样真该叫她看看,自己看上的是什么三心二意的男人!”
“你知道我还有过一段情是不是!”
“是又如何!”
两个人剑拔弩张,视线死死相抵。
临渊本就因这个不够处的对头捷足先登醋意翻天,见他如此执意,气涌上了顶,也顾不得什么道吾真君的约定,径直取出无相笔在他颅顶勾画,一缕不过数日的记忆重新落回晏七脑海。
晏七足下一软,锵啷一声跪在地上。
风雪掩埋了一百七十载的闻长晏睁开了双眼。
有一滴水滴落,是睫毛上融化的雪。
他看见自己御剑撞上了额心会biu激光的077,看见自己有意在传音符的咒语后加了八个字,看见自己焦躁地等在魔皇宫外守着她,看见自己在大梨木下等了一日又一日。
那原来不是一场幻梦,是他和她真实的过往。
“她来找我了……一百七十年了……她真的来找我了……”晏七的眼泪模糊视线,一滴一滴洇湿地面。
“林萋萋,你的星际和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