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稍安心,但贪念作祟,见有额外银子可拿,岂肯放过?在报上采购清单时,又将价格虚报了近两成,企图再捞一笔。
他万万没想到,沈昭华早已派人暗中查清了本地粮种、农具的真实市价,甚至连那家与他勾结、虚开发票的铺子背景都摸清了——竟是他的小舅子所开。
时机成熟,沈昭华突然发难。
这日,她召集所有名下田庄、铺面的大小掌柜至主宅议事厅。厅内气氛肃穆,沈昭华端坐主位,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张总管垂手侍立一旁,面色平静。下方则站着十余名心中忐忑的掌柜。
她先是温和地肯定了大家过去的辛苦,随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那粮庄周贵身上。
“周掌柜,”她声音平稳,却带着冷意,“上月拨下的二百两采买银子,可都置办妥当了?”
周贵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回夫人,都已置办妥当,新粮种已下发,农具也已修缮完毕,账目清晰,请夫人过目。”说着呈上一本新账。
沈昭华看都没看那账本,直接问道:“你采购的优等粮种,据说是从丰年粮行购入,单价一两银子一斗,可是?”
“正是。”周贵额头开始冒汗。
“哦?可我怎听说,丰年粮行最好的粮种,市价也不过七钱银子一斗。而且,”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丰年粮行的东家,姓李,不姓周。你小舅子周旺开的那家旺发粮铺,倒是卖一两银子一斗,可他那铺子里,卖的根本不是新粮种,而是去年的陈粮,甚至掺了沙土!”
周贵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明鉴,定是下人办事不力,被人蒙骗了!小人失察,小人该死!”
“蒙骗?”沈昭华冷笑一声,拿起那本旧账册,“那去岁雹灾,减产三成,赋税却未见减免,多出的税银从何而来?采买农具价格高出市价三倍,又从何解释?难道次次都是被人蒙骗?”
她每问一句,便抛出一项证据,皆有市价对比、证人证言甚至暗中取得的票据为证,条理清晰,铁证如山。
周贵瘫软在地,浑身发抖,再也无法辩解。
沈昭华不再看他,目光扫向其他噤若寒蝉的掌柜:“我沈昭华年纪虽轻,却非愚钝之人。往日账目,我一清二楚。今日只办周贵一人,并非其他人就干干净净!”
她声音陡然严厉:“过去之事,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所有账目亏空,限你们十日之内,自己核算清楚,将贪墨的银两,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回来,并附上一份详细说明和悔过书。主动交代者,我看其情节轻重,或可从轻发落,日后仍可留用考察。”
“若有人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或是十日之后仍不知悔改……”她顿了顿,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周贵,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看向张总管:“张总管,通知官府,周贵贪墨主家财物,证据确凿,送官究办!其名下所有家产,立刻查封抵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他们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夫人,手段竟如此雷厉风行,查得如此透彻,处理得如此狠绝!连送官、抄家这般手段都用了出来,显然是要杀鸡儆猴。
周贵被拖下去时,杀猪般的求饶声回荡在厅中,更是让其他掌柜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一场议事下来,敲山震虎,恩威并施。
接下来的日子,主宅门庭若市,各位掌柜纷纷前来主动交代,补缴银两,呈递悔过书。沈昭华并未一味严惩,对于情节较轻、态度诚恳且确有才干的,给予了留用观察的机会;对于贪墨巨大、态度恶劣的,则与周贵一般处置,绝不姑息。
经此一事,沈昭华彻底立威,再无人敢因她是女子而心存轻视。她不仅挽回了大笔损失,更将财政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为日后更庞大的商业谋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张总管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少主这位夫人,当真非池中之物。
此后,她亲自改良账册,添设复核人员,命心腹每月抽查。不出半年,田庄的亏空悉数扭转,秋收时竟多出三成余粮。沈昭华接手产业一年后,已非吴下阿蒙。她发现利润最丰厚的并非田庄粮食,而是朝中把控的盐铁以及被玉门盟把控的往来西域与中原的商贸,尤其是香料。其中,一种名为“漠北金雪”的独特薰香在贵族间有价无市。
如今战时边关紧张,只有这个玉门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还能来往西域通商,因着战时局势,竟然一家独大,利润丰厚。
沈昭华经营得当,手中银钱如水汇流,竟悄然漫过萧承渊当初所赠。然而她立在库房前,望着满室金银,眼中却无半分喜色——她知道,这些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仍如沙塔脆弱。
她不禁将目光转向利润巨大的西域商贸,按理说,她若真想做这件事,反倒是最便捷的,萧承渊自然不会为难她,而……远在漠北的温景珩,应该也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更甚至,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贩卖利润更大的西域战马。可是,她要去求他吗?
第51章
沈昭华的商业触角逐渐延伸, 她很快发现,利润最丰厚的西域贸易,几乎被一个名为 “玉门盟” 的神秘组织垄断。战乱时节, 唯有他们的商队能手持特批的通关文牒,安然往返于西域与中原之间,贩运香料、宝石、骏马等奇货,其利可翻数十倍。
她开始暗中安排人接触和收集“玉门盟”的信息。这个“玉门盟”是打仗的这两年才逐渐崛起的,也算是发了国难财。京都无人不知“玉门盟”,却无人见过其盟主真容,只知人人尊称其一声“九爷”。
沈昭华意识到,若想快速积累能与萧承渊、乃至未来朝廷抗衡的资本,必须打通西域商路。她几经周折, 终于托人将一份拜帖递入了“玉门盟”深不见底的门庭。
一连数日, 石沉大海。就在她以为对方不屑一顾之时,一名身着异域服饰、面无表情的使者送来了回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简短精炼:“三日后, 酉时, 摘星楼,天字一号房。”
摘星楼?沈昭华心中一震。
那是京都最负盛名也最昂贵的胡人酒楼, 以拥有真正的西域舞姬和千金一醉的美酒著称。九爷竟将见面地点定于此等声色之地?这与他传闻中神秘低调的风格大相径庭。
三日后, 华灯初上,摘星楼笙歌渐起。
沈昭华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锦袍, 仅带两名心腹护卫,准时赴约。她被引至顶层最为奢华隐蔽的“天字一号房”。
推开门, 并非想象中的酒池肉林。房间开阔,布置极尽华美,波斯地毯、金丝软帘、异域熏香袅袅。但房中并无旁人, 只有一道绘着大漠孤烟图的巨大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倚窗而立,正俯瞰着京都夜景。
“沈姑娘,请坐。”屏风后的声音传来,低沉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经过修饰的磁性,听不出年纪,也辨不明情绪。
沈昭华依言在屏风前的软席坐下,心中警惕更甚。对方连面都不露,这场谈判,从开始就充满了不对等的掌控感。
“晚辈沈昭华,冒昧求见九爷,多谢九爷不吝赐见。”她稳住心神,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是想与九爷谈一笔生意。玉门盟掌控西域商路,财通四海,晚辈钦佩。只望九爷能从指缝间漏一丝机缘,允我沈家的商队,挂靠玉门盟名下,借道西行。所得利润,我愿分出五成,作为买路之资。”
屏风后沉默片刻,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沈姑娘倒是直接。五成利?好大的手笔。但你可知,我玉门盟从不与人合作,也无心与旁人分利。”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况且,战乱之年,通关文牒堪比黄金。我凭什么要为你,去动用这弥足珍贵的关系?”
屏风后平稳无波的声音继续说道:“合作,需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筹码。沈姑娘若真的有的诚意,不如仔细想想你……还能拿出什么?”
“九爷说的是。”她的声音微微放缓,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寻常金银,自然入不了九爷的眼。只是不知,小女身上有何筹码能得九爷青睐?若我真的一无是处,恐怕也无缘坐在这里与九爷相商。”
她看到屏风后的身影似乎微微一动。
心中更加笃定,直言道:“九爷看上的是什么?都是生意人,九爷不妨直言。”
对方却不接招:“沈姑娘如此聪慧,不妨说说,在下看中的究竟是什么?”